无可奈何花落去——没落中的英国君主制

20世纪的英帝国在到达巅峰之后就走向衰落，两次世界大战更是加速了这一过程。到1952年，伊丽莎白二世即位时，英帝国已辉煌不再，英国国库在世界大战中耗尽，人们身心疲惫，殖民地纷纷谋求独立。曾经的“日不落帝国”最终解体，由全球帝国变回了“小不列颠”。同时，战后的英国经历了巨大历史变革和社会动荡，阶级社会的传统价值观被颠覆，贵族走向没落，君主制也遭到了广泛质疑。女王70余年的统治历程不仅见证了英帝国的落幕，也见证了英国社会的急剧变化。在此过程中，她竭力扮演传统君主角色，艰难维系着温莎家族的统治。克莱夫·欧文曾任《星期日泰晤士报》总编，伦敦周末电视台时事节目总监，他作为记者的职业生涯恰巧与伊丽莎白二世的统治时期平行，根据从业中获得的许多内幕故事，他在《伊丽莎白二世及其时代》中讲述了这个大时代之下，王室家庭中发生的种种冲突和无数新闻报道背后的真相。

本书对伊丽莎白二世治下英国的政治经济大事着墨不多，而是主要讲述君主制和王室在与其诞生时代截然不同的社会中的艰辛历程，因此不乏对王室人物的品评和丑闻的揭露。20世纪上半叶，英国媒体还约定俗成地不报道王室丑闻，但这一默契逐步被打破。王室成员的私生活逐渐成为媒体特别是小报追逐的对象，王室不再维持其神秘面纱。近年来，不知何故，国内对英国贵族有着不切实际的浪漫想象，似乎英国贵族是古老传统的守护者，是优雅高贵的象征，是公忠体国的栋梁。不过从书中描述的情况来，尽管女王本人堪称无可指摘，但诸多王室成员在公共事务上平庸无能，在私生活上骄奢淫逸，很难不让人质疑君主制的存在价值。菲利普亲王麻烦缠身，早就被英国新闻界嗅到了风流放荡的气息；玛格丽特公主连电热水壶的开关在哪都不知道，身上散发着罗曼诺夫家族才有的王室特权感，不仅如此，她一生放荡不羁，情史丰富；蒙巴顿是个平庸的军人，却仅因出身就长期身居高位，他也是个毕生荒淫无度的双性恋者，晚年时承认自己“和妻子埃德温娜有很大一部分时间都是在别人的床上度过的”；安德鲁王子道德败坏，与爱泼斯坦丑闻纠缠不清；更不用说战前温莎家族中多名成员（包括逊位的爱德华七世）与纳粹德国之间的暧昧关系。而就是这些荒淫平庸之辈却恣意挥霍着英国纳税人的钱财，穷奢极欲。当这一切被媒体揭露出来，无疑令王室蒙羞。书中呈现了许多鲜明的宫廷显贵和政治人物形象，并对他们以英式“毒舌”加以褒贬，这也是书中看点之一。

女王认为，就自己的角色和职责而言，自己应该始终保持冷冰冰的理性，恪守传统的王室制度，重要的是扮演君主的角色，而非一个有个性的人。尽管不乏改革呼声，如曾担任首相的布莱尔就建议女王必须做出选择，要么退回孤立守旧的等级秩序中，要么效仿北欧模式，谦和亲民。但王室总是希望一切保持原样，为维持僵化的世界而斗争。女王本人的态度也说明了这一点，她曾在登基50年讲话中指出：“随着时间流逝，昙花一现的东西都会被过滤掉，留下的才是永恒持久的。”她认为自己守护的是英国悠久的历史和持久的价值。的确，王室也做出了一些因应和改变，包括将其领地获得的私人收入缴纳所得税，向公众开放白金汉宫等，但显然做的相当不够。而在王室与戴安娜的龃龉中，这一保守与变革的冲突在公众面前更加表露无疑。

随着名望增加，戴安娜以其精湛演技在媒体面前树立了自身作为受害者的形象。接纳了这个媒体名人成为了王室的不幸，在公众看来，她柔弱善良，王室强大由残忍；她代表未来，而王室代表守旧；她平易近人，王室却高高在上，而她与王室的对立使她获得了更多关注，使她的头上戴上了光环。按照作者的观点，最终造成戴安娜之死的是名人效应。“戴安娜玩弄它、追求它、利用它，从中退缩但又难以放弃，最终这种效应吞噬了她。”但讽刺的是，她的死成为了这一效应的最大成功，刊登她死亡消息的《人物》杂志是有史以来第二畅销期刊，仅次于报道911恐怖袭击的那一期。她的死比她的生影响甚至更大，之后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爆发的集体癔症，人们疯狂悼念戴安娜，给王室以及女王本人造成了巨大压力。

即位以来，尽管面临一场场暴风雨，女王始终保持冷静和坚忍，总体上赢得了人们的尊重。2020年，她就新冠肺炎发表全国讲话，甚至打动了许多对女王和君主制持保守主义的人。但在作者看来，君主制依然处于没落中。那么，伊丽莎白二世会不会是最后一位女王，英国君主制又将何去何从，也许未来会给出答案。

读罢本书，多少能让读者对君主制和所谓贵族们“怯魅”。君主制下，不排除有伊丽莎白二世这样恪守传统道德的君主，但总体而言，无需对这一制度以及由此形成的身份社会保持过于浪漫的幻想。在21世纪还以为有一批人仅仅因为出身或者血统就比他人身份更高贵、道德更高尚，无疑是心中的辫子还没割去。这大约是我阅读本书最大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