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耳畔边传来的是母亲哽咽的悲伤。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孩子用磁力片搭建一座绚丽的城堡。她是看着他走的,已经好几天没有进食了,一直在吐血,今天终于熬不住了。我安慰了一番,想起舅舅这一家,便陷入了久久地沉思……
二舅的病并不清楚是什么,如果不是几天前他去大院里吃饭,喷出的长长一口血,染红了白色的墙,可能没有人会关心他是否生病。
这一生他也从来不曾去过医院,听母亲讲,他是那么地干瘦,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吃饭不匀实。医院的护士连血都抽不出来,挤了好半天才弄出来了一点点,化验都不够,胃里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医生让他空腹号给他做胃镜,可他一觉醒来就把输液的针给拔了,拿着输液瓶就要往嘴里倒,旁边的人按住他,他就闹,为什么不给他水喝 !这一幕想来就觉得无比荒谬和揪心,哪怕我并不在现场,哪怕我至少两年没见过他了。
二舅这一生没有得到过别人最纯粹的爱,也没有真正地去爱过一个人,在贫穷和责难中成长的他,没有出过那个小县城,也没有见过这个世界的多面,在自己混沌的世界里,一个人说话,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劈柴,旁人不理他,他也不理别人,就这样,如果不是母亲给他交了村大队的伙食费,让他过去吃饭,可能没有人会发现他病了。
想起上次见他,还是两年前的一个四月,我在一个春光正好的季节从遥远的婆家回到了娘家,一年也就这一回。母亲说回老家看看吧,于是我们便来到了曾经母亲的家。
这里同记忆中没啥两样,依然是一片破败。
家门前的小路有人重修了,但是到他家门前就断了。
红色的大门半掩着,里面用一张少了条腿的床支撑着。我们挪开了床,打开了门,院子里一边堆着砖和柴,一边开了荒种得大蒜,菜地对面是厨房,房顶的石棉瓦已经破了,厨房看起来也好久没用了。
堂屋是个三间的大瓦房,走进去黑黢黢的,他说灯坏了。门口放着一些烧剩的柴,一个熄了的蜂窝煤炉,上面放着一口铝锅,打开木质锅盖,里面是半锅白面条。一个有隔墙的房间放柴火和杂物,以前是生病的大舅住的。没有隔墙的另一间房是一些柜子和床,是他睡的地方。
我把买的方便面蛋糕牛奶放到桌子上。母亲问了他几句,他随意地附和了几句,便说让我们留下来做饭给我们吃。
母亲问他二舅去哪了,他说不知道。我们来到村口的小卖部,那里有闲聊的人说老三住在那边的机瓦房里。我们过去看的时候,人没在,这个房子是土砖混合做的,里面平时就是放放草,停拖拉机的。没有窗户,早春北方的风吹的人一阵阵凉。
等了好一会,他回来了,身上穿着像犀利哥一样混搭的衣服,头发很长很茂密, 胡子也有一大把了,他径直进了机瓦房,坐在了对着窗口的地上,后面铺了一些麦秸,还有一些塑料袋,尼龙丝袋子,他拿起一瓶空了一半得果粒橙喝了起来。
母亲看到这幅景象,眼泪不断地流。跟他说话,他像不认识似的不理我们。我把方便面给他放在了地上,把牛奶打开给他,他拿去便喝了,此外,再没有一句话。母亲让他回家去住,他也不理。旁边人说,老二不让他回。
母亲又去说了二舅,二舅说没这回事。母亲也很无奈,给了小卖部老板,也是一个亲戚,一些钱,希望如果他们两个过来的话,他能给他们一些吃的。
以下是从邻居们口中听来的三舅的事,三舅回来已经快一个月了。他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他失踪了十几年,本来精神就不太正常。
这些年,母亲一直做噩梦,担心他会被人伤害,担心他已经去世,可是十几年过去了,他居然又回来了,这实在是让人又惊又喜。刚回来那几天还挺正常,可现在不知道是不是没吃药的原因,又变得疯疯癫癫了。
其实给他买的有药,可他不会记得吃,也没有人能监督他吃,这便成了一个无解的难题,俩兄弟都是这样,谁也没有办法。
话说回二舅,在我早期的记忆中,二舅很喜欢画画。虽然他只读过小学,可他画画非常有天赋。家里的白墙,外面的水泥墙,大门上,都有他的作品,画的长城,牡丹,鸟,孔子等非常传神动人,虽然画画的工具是电池里的碳,烧柴的棒,结块的白灰,红砖小块,素材可能是商店看到的一些年画,海报,也可能是他自己日常中观察到的。
我小时候没学过什么画画技巧,看到这些随手画就的作品,心里满满都是崇拜,他还喜欢收集奇形怪状的石头,摆在窗台上,我每次去他家都要拿他几个。那时候最喜欢翻他们家抽屉,总是能找到一些奇怪的少见的玩意。
有一次去他家,他还会给我从树上打枣吃,虽然跟他沟通很少,但对于到姥爷家走亲戚,那时内心还是无比期待和兴奋的。
母亲说,二舅脑子是后来坏掉了。以前去邻村干活,人家没给钱就回来了,那时天都黑了,姥爷问了他一句,钱都没拿到回来干什么,骂了他几句,他就跑出去了。一直到第二天傍晚他才回来,说是被人家打了。
从那以后他脾气就变得格外让人捉摸不透,有时突然会地骂人,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像跟谁吵架一样,在我渐渐长大的记忆里,他都是奇奇怪怪,时好时坏。他一直是单身,这一生从未娶亲,姥姥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去世了,他们一家虽说有三个儿子,可是三个脑子都出了问题。
母亲也找过高人给看风水,可是按照高人说的动了坟,但依然没什么用。姥爷一把年纪了也是一直跟他们住在一起,给他们做饭。大舅的两个儿子都早成家了,偶尔回来给他们带菜带粮油,但要更多地也是心无余力了。
如今大舅,姥爷,二舅陆陆续续都去了,活着的就只剩下三舅一个人,前段时间听说,他跟村里几个人一起去县城打工了。某天突然患了痔疮,被姨夫送去医院做手术,母亲赶过去照顾他。可是只呆了三天,就回了,嫌他老跟她吵。但听说他现在精神状态很好,像个正常人了,这些日子打工,攒了一万多块钱了。
说到他出去的那些年,母亲感叹,他没读过书没出过远门,不知是迷路还是随遇而安,说自己去过了很多地方,洛阳,北京等等。他一个人,身无分文,举目无亲,时不时地精神不正常,也不知是怎么过过来的。
也许在某个寂静的夜晚,寻一处无人的墙角,抱几捆玉米杆,身上一裹,就睡去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梦到过家乡,也许,并没有什么留恋。
祝你一路走好,二舅,愿你在要去的那个地方,可以丰衣足食,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天赋才情,找到自己的价值,愿来世你能获得真正的世俗幸福。活着的人都会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