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0-10

              太姥散记


        福鼎太姥,号称天下三十六奇峰之一。我曾在一个秋天登游玩太姥。时隔多年,留在记忆中的那些峰峰洞洞已是明明灭灭,隐约得不再能够想象得完整,唯有那个雾晨,那雾中庵堂,那立在雾中的心弦震颤,四顾无助的感觉,至今想起依然迷茫。我常想,难道冥冥中真的有莫名的主宰,它主宰了人的一切甚至意识?还是人的本性中本来就有极为脆弱的一面,在不提防时,或在一种特定的氛围里,会悄没声息地出现。

      记得那天到达太姥时已是傍晚,山下宾馆已经客满。我们只好到近山顶的招待所住下。太姥之奇在洞,而山是不太高的。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加上山区的夜晚本比平原地区更有些凉意,更何况已是秋天。于是晚上辗转难眠,第二天早早就起床了。静寂中发现早起的还有一位,便低声约了去逛逛清晨的太姥。山里的清晨凉气袭人,但是空气清鲜,到处弥漫着浓浓的树叶清香。太阳还没出来,整座山被一层轻雾笼罩着,有如海上仙山。当时我想,如果这真是一座海上仙山的话,那我定是山中早起的仙子。正想着,忽然听得几声悠悠的磬音穿雾而来。这山中人居附近居然有庙宇?脚下的步子便也好奇地朝磬音方向迈去。

        我和朋友是从后门踏进那所“寺庙”的。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幽暗昏寐的灯光,氤氲的空气以及嗅到的浓浓香气,雾似乎从后门从开着的窗口漫进来,使人的活动都朦胧得很。白蒙蒙的空气中,来来往往的尽是女尼,同一的衣衫同一的神态表情,除了面貌高矮,几乎没什么其他差别,原来是规模不小的庵堂。出了门穿过香味浓郁的长廊,就来到前厅。厅里供着哪尊神我已忘了,只记得玻璃橱里高大的塑像宝相庄严,衣袂飘飘,颇有人间俯视千古的味道。厅里有个尼姑做完早课捻着香恭恭敬敬地合掌鞠个躬才出去了。这让我恍悟到进堂岂有不烧香的。于是也取来香烛,学那尼姑的样,恭恭敬敬地燃烛点香,跪在蒲团上合掌仰望,一脸傻气地瞪着那看似和蔼又威严隐隐的笑眯眯的塑像,不知干什么才好。

      就这么愣了一阵,起身恋恋不舍地往外走。跨出正门时回头仔细看了看门楣,斑驳地浮着“摩霄庵”三个字,想来也不知多少日了。庵外栏杆上放着几盆菊,花盆里也满是香烛插过的痕迹,几朵小小的黄花娇怯怯地开在雾里,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风雾里微微摇曳,自有种楚楚动人的韵味。栏外便是不高的山壁,贴壁一条小路蜿蜒雾里也不知通向何方。而四周也是都被那乳色的雾裹着的太姥山峰。那山峰看上去也是飘飘渺渺的,孤清冷萧。周围花草木叶仿佛也都虚浮地晃在雾里,缀在雾里一般惝恍迷离。站在庵外望着雾里的庵堂,觉得它朱门高墙庄严不可亲,有股非人世的气息,有种出离于人世之外的神秘,象那些庵里不知什么来历什么背景从五湖来的神秘女性。一种可望不可即的感觉油然而生。忍不住怔怔地望着这座庵堂。凝视着门楣上的“摩霄庵”三个字,想着那些庵里的女子。门里门外,就是两个世界,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我在三界内,我在五行中,因为我有梦想追求,所以才被人世的烦忧时时困扰,而她们,心如止水泯灭了所有的人世追求一意成了近乎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的侍从,神的信徒。难道她们真的超脱了人生所有的爱恨悲欢喜乐忧愁?这样想着,便觉得自己似乎一下跌入一个幽远无涯的世界里去了。

        “你许了愿么?”朋友的声音轻轻响在耳边。

          “什么愿?”

  “据说,如果心诚,许的愿会应验的。”

      “真的么?……可是,我没有。”刹那间我觉得惘然,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沮丧。

    “那你就去许一个吧?”

      “来得及吗?”

        迎着我疑惑的目光,他用力点点头。

        我默然转身,想再入庵堂,想对着那神虔诚地许个最美的愿。迈上台阶抬头蓦然发现那庵堂隐在雾里显得神秘高大,更惊异地发现那扇虚掩的门隔着雾隔着几道台阶似乎离我很远很远,仿佛穷此一生永不能够走近,双手合计立在阶前,茫然得停止了思想。依稀是一个人空空洞洞地立在雾海里,立在远离人世又不见神影的雾台上,冷清清,孤零零。一股凌凌的寒意自心底冷冷开起,好象连灵魂也脱离了我的躯壳。只觉得全身微微有些颤抖,忍不住低低叹息:我错过了吗?我想求神庇护么?人世间不能达到的心愿真的能在另一个世界里获得完满解答?这个世界真的如此通灵能够预知所有?额贴着指尖,心潮膨湃:佛曰一期一会。那么我问:前尘后世,我是怎样?从前怎样?往后怎样?人世的烦忧随泪雨笑影,为何总是无始无终,而人世的追求一路栉风沐雨,又哪里才是尽头?……要让我祈求些什么呢,若真让我许愿会向神祈求什么?在着长长的一生里。平静之后,我这样问着自己。

        无忧!意识里铿镪地崩出着两个字来,我求无忧?

        霎时,我这整颗心,也如那雾中的群山一般白茫茫迷蒙蒙的,似乎有种超自然的力量应和了我的身心,默默地为我不言不语。我在求无忧?我真的想这样求神?我问了自己。又看着那庵门,神难道真的有降福给门里那些比我大或和我同龄或比我更小的避开了门外所有去信他的女子吗?而我,是否在顾这些女子自怜?难道在潜意识里年轻的我在这迷离的雾里也居然产生了那种类似古代女子年华逝去却无能为力的感伤;还是立在雾里忽然觉着这往后人生,也如那雾中不知伸向何方的小路一般缥缈而有些怯意?

      不记得是怎样离开的。再回想那个早晨的历经,简直就象隔了好几个世纪。有时也扪心自问,那是真实的我吗?

      也许只能说人性中都有不易被察觉的脆弱的一面,如同隐藏在各人心里的一片“雾区”,那个早晨的雾不过象面镜子,为我照出了心中的那片“雾区”——我还是不那么勇敢的啊。其实我并不真正明白我想求神佑我庇护我什么——只是在寻找一股力量,一股能永远支撑着自己的诸如理想诸如信念之类的精神力量。“人生天地问,忽如远行客。”若非稍有闲心外出游玩,匆忙的脚步中,又有什么时间去为时光的流逝而伤怀?去关心“将会怎样”?而人活着所必须面对的困难阻碍,除了自个实打实的去应对以外。又岂是伤心害怕和躲避所能解决的。

        我求无忧。只是,我一直告诉自己必须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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