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食

对于过去的林风来说,同学聚会他是很少参加的,原因是他总是班级里最普通的学生,长相平平,脑子一根筋,说话也不讨人喜欢。这几年里,他却越来越热衷于参加各种类型的聚会,今天的同学聚会,他特意拿出多年来不穿的昂贵衬衫,虽然现在几乎不能够盖住他的啤酒肚,戴上通过贷款买的手表,心里想着: 有二十年不见的老同学了,听说有的混的不错,不知道当年喜欢的女同学变成什么样了…

班上最活跃,也最有话语权的许伟峰给大家定好了聚餐的地点, 是一家规模很大的西式餐厅,毕竟这个年代吃西餐不会被说老土。

林风是开车来的。从家里开车到聚餐的地方,也就是市中心,需要四十多分钟,几乎也是他每天工作的必经之路。这部十年前值十来万的小轿车是当年娶妻时陪送的“嫁妆”,这种风俗在他们生活的地方是必不可少的。其实林风不愿意开车来,因为害怕看到同学们的豪车会产生自卑感,但肯定比坐公交车强,如果打着绿色出行和强身健体的口号来骑自行车的话或许会显得优越感十足,但是四十岁的林风已经没有连续骑行一个多小时的体力了。所以他早早的赶到,尽可能的把车停在不显眼的位置。

本来毕业多年的同学是没有多少交集的,这不是多亏了互联网行业的高速发展,社交软件才“拉近”了人们的关系,这些社交软件可以建立一些群组,林风就分别有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同学群。你瞧,这些社交软件真的找回当年同学的纯真感觉啊,林风心里默想。群里的同学们有的很久没见过面,但是他们依然可以透过屏幕暧昧的打情骂俏,抱怨自己的老板,还不时的发一些生活照片。林风很少发言,只是默默的羡慕着同学们的生活,他最关心的当然还是当年喜欢的女生现在什么样了,且无聊时看一看其他女同学的照片。

看手机的功夫,同学们都纷纷到场了。尽管这个年纪大家几乎都结婚了,但都是单体出现,没有携带家属,因为可能会破坏当年那种同班同学的感觉,而且会影响对当年心上人的暗送秋波。奇怪的是,在社交软件上的活跃分子到了现场却一言不发。林风已经记不得一些同学的名字,或者名字和脸对不上,其他人也是这样。大家互相说了名字之后,然后发出羡慕且奉承的语气:“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变这么漂亮。”, “哪有,我整天对着电脑,皮肤都变差了,还有孩子也不让我省心。我听说你在银行工作,工作环境很好吧?”,“也就是工作轻松,但不如你们外企工资高啊。……”男同学的话相对少一点,一开始就是互相让烟,把硕大无比的手机放在餐桌上,对最近的时事进行一番品头论足后表现出来对社会的不满和自己怀才不遇的惋惜。同学们来的很整齐,多半都到了,有二十多个,除去那些班里平凡无奇的人,林风所想见到的人都来了。有张罗订餐厅,安排同学的许伟峰。这位想当年身材削瘦,皮肤黝黑,酷爱运动,一根根向上直立的头发会告诉你他有用不完的精力,也是当年班上的体育委员就是许伟峰。现如今他的皮肤倒是白了不少,脸和肚子的体积都是当年的两倍,一飞冲天的头发也变成了用发油梳的大背头。他的性格倒没有变化多少,还是那么大大咧咧的,许接手了他爸爸的工厂,平常亏损无常,也阻挡不了他大手大脚的花钱,照他的话说:“朋友之间就是要有义气,干嘛在乎钱!” 这时王克定出现了,他可是个大人物。王克定是当时班级里学习最好的男生,凭借他的聪明和坚忍,他总是能取得年纪第一名。因为成绩优异,长得白白净净的所以特别受当时女生的青睐,这一点是最让林风嫉妒的。王克定虽优秀却极其孤傲,他享受把所有人踩在脚下的感觉,他现在是一名金融公司的高层管理,无论是上级还是下属都对他的工作非常认可,他的生活当然也是过的风生水起,像这次他就开着他那价值百万的汽车来的。听说王定克刚刚结了第二次婚,娶了一位20多岁刚刚研究生毕业的他的下属。想想自己已经步入四十,不修边幅的妻子,林风更羡慕了。

林风最注意的肯定是高中时喜欢的女同学了。她叫沈薇子,多么清新婉约的名字,林风心里默默叫她薇子。林风时不时的盯着薇子看,但薇子的目光似乎从来没有到过他这里,她只是和其他的女同学说说笑笑。她变得有些认不出,好像比以前更漂亮了,她一言一行,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成熟女人的韵味,她的眼睛好像变得更妩媚,身材还是不胖,柔弱纤纤,她的妆容很精致,嘴唇比以前更红更性感了。对于林风而言,这好像并不是当年自己喜欢的人,在他眼前的仅仅是个陌生的漂亮女人。林风对她的生活一无所知,不知道她的工作,不知道她嫁给了谁,不知道她有几个孩子……林风用眼光扫一下四周,同学们都到的差不多了,但有一位平凡却又让人印象深刻的李优游没有来,不过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他从来不参加群体活动。李优游也是班级学习成绩前几名的学生,非常安静,好像外面的世界和他没有关系,平常喜欢独处,也喜欢艺术,自己经常画上两笔,虽然画的不怎么样。因为性格不温不火,平易近人,大家也都不讨厌他,读大学选专业的时候,同学们都把目光锁定在了比较热门好就业的专业,唯有李优游选择了学习哲学专业,连老师都不能理解, 别人都说他不食人间烟火。在读书时,林风觉得这个人很可笑。

饭局在食物端上来的时候就开始了,大家不舍得把手机放下。

去的是西餐馆,餐桌不是传统的大圆桌,而是大家分别坐在几个方桌上,一桌有4到6个人。和林风一桌的有王克定,许伟峰和沈薇子还有一个女同学詹娜。这让林风很不自在,但碍于面子,和许当年的关系也不错,所以只能坐在这。西餐是分餐制,每个人点的不一样,林风点了一道经典的西餐,牛排。这是平常吃不到的。餐具有一副刀叉,还有一个汤勺。很少使用这类餐具的林风心里想:这些都是很有讲究的,我该怎么拿才显得经常吃西餐……

“林风,现在忙什么呢?” 许伟峰用他那沙哑且充满磁性的声音问道。

林风被吓了一个机灵,因为他现在很紧张,正在想哪只手拿刀,哪只手拿叉。

“我在一家小公司做财务。” 林风答。

“哟,那咱俩是同行啊!我也是在xx公司做财务” 在斜对面的沈薇子睁大眼睛说到。

我们这么有缘份啊,我们之间总算有一点交集了,这是林风一瞬间的心理活动。

“是吗?真…真巧啊。” 林风心里一阵激动。

“是啊,那个公司有我们家的股份,我老公有40%的股份。” 沈薇子微笑着说。

听到老公这个词,林风头嗡的一下。不过他内心也没有多大的波动,毕竟都是往事了。林风现在对一切都麻木了,他不想追求任何东西,以前或许从来也没有过。家境一般的他从小有个暴富梦,他听从家里的人学了当时最火的金融业,后来谈恋爱结婚也是看上了女方的家境,林风现在的工作以及车房都是拜他岳父所赐。他唯一的理想就是做一个人上人,起初他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叫人上人,后来他发现那些给他有高一等感觉的人或多或少拥有一些权力和金钱,所以这些变成了他的目标。

“王克定,听说你现在也在金融行业。“ 沈薇子半咬着手中的餐具叉子,故作调皮的问道。

所谓贵人语话迟,王克定是不会主动讨论自己的,他总是等着别人提问,他知道仰慕他的人很多。他挽了一下自己的衬衣袖口,漏出沉稳且引人注目的机械手表,一脸风轻云淡:“ 是的,在一家投资银行工作。”说完端起一杯冰水喝了一口。

“真羡慕你们这些白领,每天生活多小资,哪像我们做企业的,没白天没黑天的。”许伟峰一边大口吃猪排,一边说。

“但是你们挣的多啊。”沈薇子立马接话。

“每天忙的要死,天天有应酬,我这一身现在一身病,前段时间体检,脂肪肝,高血压,体重超标全都来了,你看我这肚子。” 许伟峰说完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猪肉,油水顺着他的嘴角留下,他赶忙拿纸擦干净。擦擦嘴角,把肉咽下去又说:“没办法,生活所迫。”

林风边听他们聊边切牛排,他根本不习惯用刀叉,只能偷瞄着王克定切牛排的手法,一点点的学。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说道:“吃肉确实不好,我儿子喜欢吃这,天天带他来吃,我不爱吃这,平常吃点清淡的多好。”

王克定吃了几口把刀叉放在桌子上。“这牛排不正宗,一般最多七分熟就够了,我上次在美国的XX餐厅吃的五分熟的也很嫩。这个直接做全熟了。” 然后又喝起了冰水。

“我也觉得不好吃,而且我现在正减肥呢。我家有做饭的阿姨,她做饭我都不准她放油。但是我老公你知道吧,一顿饭离不开肉,而且吃饭还挑,我们没吃过带骨头的肉。” 沈薇子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

“肉不都是长骨头上的吗?” 坐在沈薇子旁边的詹娜打趣到。

“对了,詹娜现在做什么呢?”许伟峰见开口詹娜说话了。

“我现在是一所中学的体育老师,我大学学的体育教育专业。”詹娜也以前是属于很不起眼的女生,她从学生时代就喜欢运动,喜欢打篮球,喜欢长跑。她总是留着清爽的短发,皮肤也晒的黝黑,眼睛里透露出一种不服输的倔强,每次微笑都会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按照大部分人的审美,她不算一位漂亮的女生。因为没有人追,她在学生时代也没有谈过恋爱。如今的她,好像没有变化多少,肤色比其他女同学深了几个色号,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唯一不同的是原来假小子一样的短发变成了温柔的长发,披在她那宽宽的肩膀上。她的手臂结实,有线条,无名指上的钻戒在她小麦色肤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闪亮。

“女生练体育……” 王克定看着其他两位男同学淡淡的笑了一声,紧接着又喝了一口水。

林风也苦笑。他想吃眼下还剩一点的牛排,但看到大家都已经不进食了,他也不好意思再吃一口。这个桌子上只有詹娜在吃自己点的沙拉。

转眼聚会接近尾声,现在的林风只想带着那半块牛排,然后躲在车里吃掉,他显然不能这么做。他感觉很不自在,自己和这个场合格格不入。幸亏西餐店的灯光没有那么明亮,也能掩饰一下自己的尴尬。

许伟峰站起来大声说:“今天同学聚会很愉快,希望我们以后不要断了联系,啊,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我今天开车来的,有哪位同学需要我送一程的吗?” 大家都笑着说,“没关系的,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趁着人声嘈杂,王克定对身边的沈薇子说:“你怎么来的,要不然我开车送你吧,天这么晚了。” “那多不好意思啊,我坐地铁来的,不过听说你最近换新车了,我正好开开眼,看看好车啥样的。” 沈薇子脸微微红的答应。林风都看在眼里,也无话可说。

“服务员,麻烦再给我做一份牛排,要全熟,打包带走。” 这时候詹娜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沈薇子先是一愣,然后笑了,“ 怎么?还没吃饱呢?”

“不是的,我给我先生打包。他还没吃饭。”詹娜回答。

“你老公做什么的?哪里人?”沈薇子迫不及待的想知道。

“他是我们学校的一位语文老师。平常除了工作就是在家或者去爬山。今天他本该来的,我怎么说都不来,还让我帮他带一些吃的。” 詹娜嘴上埋怨着,却掩盖不了溢出的幸福。

“本该来的?难道我们认识?”大家疑惑。

“是啊,他也是我们的老同学,李优游。我们结婚十几年了,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不食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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