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我想你了

那个死去十几年的人所带来的悲伤,终于在十几年后的一个下午,你才流出泪来。                                                            ——题记

2008年的夏天,何欢的奶奶去世了。

一大家子人风风火火从沿海坐两天连夜的长途大巴晚上才回到家门。夜晚的农村黑漆漆的,南瓜丝儿的灯泡发出微弱的光,几只飞蛾绕着飞。狗儿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象征性地叫了几声,后面又夹着尾巴到处转悠。

何欢四年级了,两年前她还在老家,帮着奶奶干农活:割草、放牛。那时候,何欢有自己一块小小的地,里面也曾结出过几颗小番茄,如今便不知是什么样貌了。

农村的生活对于小孩子来讲是无忧无虑的。春天跑在山里摘映山红吸里面的甜汁儿,夏天摘桑葚、刨地瓜儿、抓螃蟹,秋天啃高粱杆儿,冬天就安安静静地在放牛儿,真是好不自在。 冰棺放在整个土屋的最中间的房子里,冰冷又有些诡异。

何欢和奶奶很亲。奶奶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有一个早上,她突发高烧。奶奶和另一个姐姐把她背到村里的诊所。四十度,再晚来一会儿,烧成脑冒烟儿,也许就没这么个人儿了。那个早上是乌漆麻黑的,奶奶和姐姐的气喘吁吁声很大,何欢当时一直在哭,“奶奶,奶奶”地叫着。奶奶出声安慰“欢娃儿乖,不哭啊,马上就到了”。其实何欢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太难受,还是太心痛:那么远的路,奶奶那么瘦,背那么远,那么累。

后来的几个晚上,何欢总是站在那个房间的门口。看着哭丧的人哭得那么大声,她差点就信了。她本人一点儿不想哭,就算哭丧的人声泪俱下,就算那音乐让人沉溺在悲伤里无法自拔,就算她们带着哭腔念了那么多感人的句子,她哭不出来。

父亲跪在棺材前,头低着,烧纸。何欢扭头跑到另一个房间,站在父亲的身后,父亲的背影突然没那么伟大了。他弯曲着身体,跪着,火光闪烁,父亲的影子一晃一晃的。歪头看,父亲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何欢突然一阵悲伤,这个人,她的爸爸,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妈妈了。眼泪顷刻溢满眼眶,睫毛承受不住重量,眼泪便直直地顺流而下直接落地。

2019年的夏天,何欢毕业了。

离奶奶去世已近十一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长成了如今的初入社会的新人。 奶奶死后,她和父母相处了三年,在她初三的时候,便一个人回老家求学。 这些年,她很少想念奶奶,但是奶奶的样子总是很清晰。奶奶的脸有点胖,眼睛弯弯的,嘴却总是严肃地抿着,但是何欢知道,奶奶是最疼她的。

母亲是个剽悍的女人,做事雷厉风行,为人处事丝毫不输男人。要是母亲小时候能多读书,人生境遇大概有很大差。偏偏母亲小时候竟然和老师打架,后来怎么劝,都不再肯去学校。那个年代,不去上学是最好了,家里的农活有得你干。

何欢说,她的母亲的代名词是重男轻女。母亲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但是她却像是大姐头一样,什么事儿她都干。外公外婆也会偏心一下家里的小儿子,这自然成为了母亲重男心理的一个推动力。 何欢不干农活,做家务活:洗衣、烧饭、烧开水,而弟弟要做的活儿,就只是玩耍和撒娇。事实证明,这两个技能是更加讨喜的。

何欢和弟弟年岁相差不大,何欢打不过弟弟,况且弟弟很会挑人痛处,“哎呀,有个人呀,妈妈不喜欢她呀。”那时候的何欢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做这么多家务,弟弟什么都不做?为什么自己明明努力做好一切,妈妈还是要打她?为什么工作不顺心,就可以拿她出气?

唯唯诺诺,终于在初三得到解放与自由。回到老家后,每周会和父母报平安,父母说,好好读书,吃饱穿暖。何欢也一一答应,简简单单问候几句便又无话可说。

何欢很少感觉被爱。即使在被大学录取,父母为她庆祝,办了一场盛大的“老爷酒”。 如今,何欢迷茫:考研失败,何处是岸?何欢不是没有经历过失败,只是这次,她感到了痛苦和疲惫:考研的那段日子,在天台寒风中背书的日子,迎着早晨的太阳;昏沉沉的下午,做着乏味的英语试卷;冬天的晚上,寒风摇曳着灯光下的树。有多少次崩溃就有多少次重生。付出了努力,没有成果,就好像都是空空的了。

父母没有过多责备或者安慰,简单说几句生活要继续,就算是所有的交待。 照理讲,何欢不应该如此悲伤,早就明白的道理:并不是付出就会有回报,你这么多年,那么努力的让自己变好,为他们争光,得到父母的爱了吗? 极度渴望去爱、去被爱的人,回首,满目疮痍,唯有自己的影子,落寞又残破。

下午三点的阳光明晃晃地照进房间,一瞬间,何欢哭了,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地掉落,像是断线的珠子,“要是奶奶还在的话多好呀,要是奶奶还在,我会不会是另外一种性格呢?会不会是一个可爱坦诚自信大方的孩子呢?会不会更加信任更有安全感呢?”

“奶奶,我好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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