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会画画、会做手工、写得一手好字，甚至在80岁以前还能熟练操作农耕的他不同，我的生活仪式感里，是欠缺一些小技能的。每逢元旦或新年，以前常做的，也不过是用还算喜欢的文字，记录下这一年的欣慰或悲伤、收获与失去。
这一习惯，或因懒惰，或因长大，在来到北京的岁月里，也鲜少记录。又或是，2021年前的时光里，虽未称得上是惊艳，但平淡的岁月里，也算圆满而又幸运。
写下这篇文章的时候，适逢跨年，又是妹妹的婚礼，并不想让悲伤的氛围，弥漫在尚未恢复的家里，弥漫在大家都沉浸的快乐里。可2021年，着实有太多想要诉说的故事，着实有太多无法自己的悲伤。岁月都将会磨平这些故事与悲伤，可我仍然，想记下些什么，为他，为这个家。
17和28
从我记事起，我对家里有几口人的记忆，更多的时候保留在17。倒不是说这个数字没有动态变化，而是在小的时候，在过年时总会异常兴奋的时候，在准备吃年夜饭时，会掰着指头数有几个人，需要多少双碗筷。
和妹妹在农村的院子里长大，暑假里也总有小孩送来家里补课，所以小时候是不缺人陪伴的。但过年，总会不同。不管是难得吃到的糖果，还是带着期冀与祝福的红包，或是在堂屋前称得上漫长的祭祀典礼，我都总是很期待。
但我也非常清晰地记得，当过完年、伯父伯母们带着哥哥姐姐回家的时候，我总会怅然若失。我们总会站在院子里，看着提着大包小包的他们离开。有的时候是熏好的香肠，有的时候是刚从地里拔出的萝卜。
年复一年的相见送别里，院子里的这些小孩，也长大了。家门口的路，从下雨时的泥泞变得干净，回家的交通工具变成了自家的车，挥手送别的人变得更多，被迫表演节目的小孩子，也从妹妹们，变成了侄女、外甥。
而家中的年夜饭也更加丰盛，需要数更多的碗筷，需要备一些勺子，需要更多的酒杯。我习惯的17 ，在不断地长大、长大。
而前年这个家庭第一次的失去，打破了一些平衡。每个人的心底或许都藏着悲伤，但大家都埋在心底，怕被看到，也怕让别人更悲伤。不是时时提起，只是会在年夜饭评价辣子鸡时偶然提到，二伯娘炒的辣子鸡还是好吃。
正如他离开以后，我才明白，思念不是台风与海啸，会在心里掀起狂风巨浪。不过是伴随着风与潮汐，被带到岸边的浪潮。时而平静，也时而汹涌。在那些深夜回家的路上，在那些想要买给他的小零食里，在那些我本可以却不可以的遗憾里。然后我明白了，思念无声，却震耳欲聋。
2021，他走了啊
这一年有很多变化，换了行业换了工作。变化是让我措手不及的，好在一直都遇到了善良的人，好在还有坚定的爱人与朋友。
以前的年末，我都会很感恩。好像总是幸运的，不管在武汉或者南京，去成都还是来北京，我都收获了很多美好的东西。更可贵的是，心底总是充满力量，来自家人，更来自最特别的他。
我当然明白时光是优待了我的，所以在28年的岁月里，在他的爱意里长大，我们拥有无数闪光的片段，所以才会每年生日写下期颐之约，盼着岁岁年年。2021，却是说不出那么多的感恩。
毕竟他走了以后的日子里，我通过各种方式，寻求着自我治愈。
以前总会觉得他迷信的自己，坚定地相信，起柩时路过我和妹妹飞走的黑色蝴蝶，是他。
时不时搜索，脑白质疏松是否可逆、人死了究竟会去哪里。不停地找佐证，说他只是老了，不是由于我的疏忽、我的不在意，才让他的离开变得突然。有的时候可以说服自己，有的时候不能。
说服自己的时候，是念起，回忆依然轻快的时候。
是带他看了海、送了妹妹去南京上学、回了我的母校、看了美丽的灯会。陪着这个八十多岁的老人，第一次看海、第一次坐轮渡、第一次走过花已经凋谢的樱花大道。那时的我们，可能都明白，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是每一个春夏秋冬，我们在院子里散步、看星星。从你的背上，到我牵着你；从院子前的作物，从稻谷变成了月季。从清晨到日暮，从牙牙学语到成家立业。
是故乡每一朵盛开的花、每一只停留在屋檐下的燕子、每一条门口小池塘里游着的小鱼、每一本一笔一画写下的福祉簿。
是我还总是能记起，他身上淡淡的、洗过头混杂着洗发水的味道。
不能说服自己的时候，是忆起，他的不安与恐惧，是在最后的时光里，即使我已经感觉到他不太认识我了，也给了我无尽的爱意。
是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病的，只依稀感觉到，他老了、开始不记事了、脾气也开始变得有些怪了，甚至在有一次被重复问了很多遍问题的时候，也表现出了不耐烦。依着自己的执念去医院，可我甚至都不知道那叫不叫折腾。
是我无法理解他的不安。翻到和妹妹聊天的时候才觉得，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要离开了吧，所以才担心走后的事情。担心家里人不知道怎么办理他的丧葬金，担心我们以后不能照顾好爸妈。虽然总是劝慰，但想来，总是让他挂怀的。
是我甚至都记不起，他什么时候，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所以才会在他离开前的某一个夜晚，忽然痛苦，因为猛地明白，此生我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因为生病，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就不能说话了。躺在病床上的叹息，我总是很难分清，他是疼还是累了。
是伯父告诉我，在他生病住院的某一天，我给他打电话，偶然提及我还没吃饭、还在去吃饭的路上。挂了电话后，他紧紧地抓着医院病床的护栏不肯松手，怎么也要去银行，说我没有钱吃饭。直到说给我打了钱，才算了了。
是最后的最后，还低温烫伤了他，带着一块伤疤。
时间当然会抹平伤痕，不过是曾经接受过的爱意、曾经闪光的片段，会变成会啃噬伤口的巨兽，一遍一遍侵蚀着你的心脏。可又是因为那些无尽的爱意，伤口会慢慢愈合结痂，变成人生岁月里，永远灿烂的记忆。
而这个家，会带着这样的记忆，努力向上生长。就像你曾经向我诉说祖祖的故事，我们未来也将继续诉说你的故事。
于我，不过是再过60年，再思念60年。
我会告诉你，我爱你，如同你曾经，爱着我们。
如果我们，还能再见。
于 失去至亲的你的 202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