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生

“我没有衣服穿了。”

在即将第十一遍对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前,我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整理衣柜这件事。

说来惭愧,我搬来巴黎已经五个月了,却还没有彻底完成收拾行李——这一本该位列搬家list top one的必备事项。

趁着周日下午的空档,我索性开展了一场紧急动员大会。十八道金牌把所有衣服从房间各个角落召唤出来,列队铺陈在地毯上进行一一检阅。

原来我有这么多衣服!

光是占地面积就可以从地毯一直延伸到床单,并在高度上进行着不遗余力的自我迭代。它们密密麻麻迂回包抄,像藤蔓一样不动声色地攀出我意料之外。

可我为什么总觉得没衣服穿呢?这个困扰着所有女孩的世纪谜题勾起了我强烈的探索兴趣。

我盘坐在地上,打算好好一窥究竟——

这件毛衣,HM打折买的,可惜还没来得及拆吊牌冬天就轰然而去。只好搁着。

这条裤子,穿了三回吧,居然敢毫不修饰地勾勒出我新添的二两膘,很是不懂事。

这套裙子,花纹复杂得实在过于隆重,和我一个没有soirée的肥宅强行待在一起简直是包办婚姻种种弊端的最佳佐证。

还有那件针织衫,速干运动裤,套头卫衣......

我发现自己总能找出这样那样或多或少的理由来,一票否决掉它们作为衣物存在的最基本意义——被穿在身上。

对着满屋子的衣服,我陡然生出了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悲怆感,甚至可以和电影里娶了八位神位娇妻的唐伯虎惺惺相惜。


可既然不适合,当初为什么要买呢?

为什么呢?我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原因大概有这么几个。

如果说毛衣是因为打折的价格过于诱人,裤子是商家联合试衣镜布下的精心骗局,那么那条小礼服就是那些“我以为我可以,但最终并没有的”残酷幻想,以及它们被戳破以后留下的铁证如山。

来法国三年了,出国之前的某些记忆甚至已经趋于模糊,但只要仔细闻一闻,还能嗅到当时对未知生活充满了神秘幻想的那股子激动劲儿。

我以为我会变得更social,可以穿行于各种party之间,和五湖四海的朋友把酒言欢,但是我没有。

我以为我会运动,会变瘦,可以毫无阻碍地穿上XS号的牛仔裤,得意地把皮带系到最后一个孔,但是我没有。

我以为我会学会做饭,把人间烟火气在异国他乡诠释到最极致,但是我没有。

我还以为我会更努力,把所有因为懒惰而被他人隔出的万丈鸿沟,在无人的深夜里一一填平,但是我也没有。

我做的,只是把这些光鲜亮丽的衣服装进购物袋,一路风尘仆仆地带回家,再放进衣柜里束之高阁。

就这样,在完成这些动作的同时,我获得了暂时的,虚无的满足感。

而它们,在各色信誓旦旦的“我以为”和我羞于启齿的行动力二者拉锯之间,沦为了无辜的牺牲品。

其实又何止是衣服,那些没来得及吃就坏掉的健康食品,用了几次就闲置的护肤套装,翻了两页就再也读不下去的精装名著。

我眼睁睁看着它们密密麻麻争先恐后,堂而皇之地占据了生活的边边角角。好像在时刻提醒着,那些被我搁置了的意义。


呆坐了很久。

终于,我想象着自己起身出门,来到衣物回收站。

深吸一口气,“咚”的一声,把它们放生进了时间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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