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追忆我的爷爷

今年初，91岁的爷爷永远离开了，我们也再听不到爷爷讲那过去的事情了。

我的爷爷有兄弟姊妹13个，男丁排行老三，一大家子随着太爷爷辗转来到现在的苏北农村定居。爷爷家的一面墙上一直挂着很多的“框框”，其中有大爷爷、二爷爷的烈士证以及政府抚恤烈军属颁发的优抚证，还有就是这个大家庭的一些老照片......

爷爷告诉我，太爷爷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是一位私塾先生，桃李满天下。那个时候，日本鬼子到处进行大扫荡，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大爷爷和二爷爷也是这个时候先后参加新四军，据说领导他们的就是后来号称“一代战神”的粟裕。大爷爷是1947年在海太封锁线上牺牲，时任县独立团大队长；二爷爷是1949年渡江战役后在解放上海月浦战斗中牺牲，当时是一名司号员。两位爷爷牺牲时都只有22岁。

爷爷还告诉我，他16岁不到就参军，当了通信员，先后参加过解放东台、角斜李堡、掘港等一些战斗。就在大爷爷、二爷爷先后牺牲后，组织上不愿看到太爷爷再失去第三个儿子，于是1949年底，爷爷便被安排复员回到了太爷爷身边。那年，爷爷刚满19岁。

听爷爷说，那时候家里经常揭不开锅，很多时候一家人的饭菜就是一把稻谷加几片野菜煮成的一锅汤。从我记事起，爷爷的10个弟弟妹妹都已经走出去了，小爷爷是共产党员、小奶奶是大学老师......爷爷在乡亲们中的威望很高，村里人都尊称他“陈辅”、“陈公”。他善于做人的思想工作，方圆几公里，哪家闹矛盾了，遇到什么难事或者村里发生什么事，都习惯到爷爷这里来倾诉，请爷爷来公断。

爷爷对别人好像都很宽容，但对自己的子女却很严厉。听父辈们讲，以前爷爷在村里当干部时，大概在70年代初，那时大伯家建房子需要几根原木做顶梁椽子，需要批条子才能买，可爷爷只批别人的，就是不批大伯的。当时大伯很不理解，就赌气找太爷的朋友从隔壁县买了椽子，和我父亲走了一夜的船才运回来，为此爷爷和大伯还生气好几天。

有一年农忙季节收稻子，开始说好先收二伯家再收大伯家的，但由于天气突变，大伯心急就把师傅直接带到了自己的田里。爷爷知道后，直接训斥了大伯，说做人要讲信用，做事要守规矩。

爷爷退休后，父辈们都劝说爷爷搬家，住近些有个照应，但他不肯。爷爷喜欢做饭，喜欢忙自己的小菜园，闲时就看报看书。爷爷不让奶奶做饭，也不让奶奶插手菜园的事情，可奶奶也闲不下来，常常是很有规律地顺着大伯、二伯和我家的路线走一走看一看，谁家的门开着就坐坐，拉拉家常，忙着就搭把手，转一圈半天就过去了。如遇到逢年过节、谁的生日或者来客人了，通常也都是奶奶的一个通知，家族成员都一下子聚到爷爷奶奶家，什么礼物都不用带，带人就行——爷爷早就忙好了几大桌饭菜。大家聊天的聊天，该玩的玩，一大家子其乐融融，比过年还热闹，直到夜深了才各自离去回家。

我的小学时期，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爷爷家吃午饭。爷爷的规矩特别多，比如吃饭时不能出声、米粒掉了要捡起来吃掉，家里有客人小孩不能上桌，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爷爷对父辈严厉，但对孙辈却很温柔。那时每当中午放学，我总是等在爷爷下班的路口，爷爷每次看到我都会假装“吓”一跳，然后拎起我坐在自行车前嘻嘻哈哈一起回家。

1998年我毕业在即，正在昆山实习，突发的一场特大洪灾中断了我的实习计划，当时的我对前途深感迷茫。爷爷开导我说，“走出去，多看看，多经历”，鼓励我，“男儿志在四方”。于是，毕业后我报名参军，离开家乡来到了中国南边这片土地上。后来，我转业择业，爷爷鼓励我说“走出去才能有所见识”！我不舍离开老家，但觉得听爷爷的话应该没差。

2016年，86岁的奶奶因病离开了我们，这对爷爷的精神打击最大。家人都不放心爷爷再单独居住，爷爷最初决定到我家来住，我也很喜欢爷爷住我家，可是父亲突发交通事故，家里无人照应，最终爷爷搬到大伯家。大伯家有两栋房，爷爷要求独栋居住，有个照应就行，还要求给块地让他自己种菜、方便自己做饭。爷爷搬家那年，我回家探亲，看到爷爷还是那么乐观，不同的是，将看书时间改成了喝茶打牌时间。他说他很自律，每天固定时间作息，白天有人陪他打牌，管茶管烟，有事叫一声大伯，也不寂寞。时间长了，方圆几里的人都适应了爷爷的规律，爷爷也很快就适应了新环境，爷爷似乎又回到了以前自在的田园生活。

去年疫情发生以来，没人来串门了，爷爷的精神状态渐渐有了一点异常。大伯发现后，将情况告诉了父亲，父亲母亲听后马上赶回老家。回去后，父亲几乎寸步未离开爷爷的身边，直至一个周六的凌晨，我接到父亲的电话：“爷爷五分钟前走了。”还没睡醒的我，脑袋一下子就懵了......爷爷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脑中始终出现和爷爷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对弟弟妹妹们的引导、对子女们的教育、对孙辈们的激励、对乡亲们的有求必应......也许我们的下一代很难理解老一辈人的经历和胸襟。所以，我想用文字把爷爷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保留下来，时刻提醒我们做一个像爷爷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