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降落失误的云彩
它们跌倒在地面"
美丽的背后，或许
都有一个忧伤的故事
我们习惯往前看，往上看。François却经常往地面看。
他能在随街的废弃物中，看到诗意，Comme des nuages qui ont raté leur atterrissage "如降落失误的云彩，它们跌倒在地面..." 人弃我取。这位法国艺术家竟与我们道家的"无用之用"，在某些程度上心有灵犀。
我们或许会疑问，为什么François要以废弃物为创作，是艺术家独立特行？或提倡环保？可能都有些缘由吧...
最重要的是因为一次很特别的"相遇"，在"Non Faire"，可意译为"无为"，实则是一个地方的名字。
在回溯20年前的"相遇"之前，我们先看一幅他的摄影作品: 初看犹如海里遨游的美人鱼，舒展自由，很诗意化。"美人鱼"在被艺术家赋予灵性之前，原本是一张用于书籍包装的塑料纸! 被人拆除揉成团后躺在图书馆的地面上。
人与人，人与物之间的相遇都有缘分。小塑料纸在遗落之际，遇到了François。他停驻脚步，将"这朵不小心降落失误的云彩"拾捡起来，放入口袋。
被François重新赋予生命甚至美感的无用之物有许多: 压缩的矿泉水瓶、小碎片，餐巾纸、枯叶、香烟头、海报纸、塑料胶带、咖啡胶囊...
他所创作的有关城市废弃物系列叫做"JE VOUS SALIS MA RUE"，用了法语的一个幽默双关语。发音接近"街道，我向你问好"，涵义其实是"街道，我将你弄脏了"。
每幅作品都是无名"Sans titre"，因为他希望将想象留给观者。
一位法国艺评引用Baudelaire波德莱尔的比喻很有意思，波德莱尔将艺术家们比作"是在大城市的垃圾桶中找到幸福的拾破烂者"。当然后来者居上的François不是刻意在大街上四处寻找，捡垃圾。而是，他和物之间每次的无用到有用，因缘而起，因缘遇之，因缘所作。
怎么个"因缘而起"? François热爱生活并且感情丰富，比如在欣赏一场展览，歌剧，电影，相遇，聚餐，这类拨动了他的情感的事件，他都想留念。
不是为了创作而捡废弃物，而是他在情感被触动时，刚好遇到了某个物品，就收起来用于创作。这便是"因缘遇之"。
随后的"因缘所作"就是，François将他某一刻的重要心情与记忆物化于创作中，赋予了废弃物新的生命表现力。通过专业的摄影手法，打光，构图，不改变物体本身的形状，但会做色彩优化，正反处理等等，我们可以说他的摄影创作更是摄影与造型艺术的结合。
结果，多年后他经常回想不起某时某刻的记忆，而作品留下来了，延续出新的生命力。
他成为职业艺术摄影师已有20多年。不过在前半生，François就已在商业广告和工业领域从事了二三十年的专业摄影。那时他利用业余时间也会创作自己喜欢的摄影作品，与各方交流并参加展览。直到20年前，完全投入到了为创作而创作的艺术之路。
François开启"无用之用"的创作，是因为一次特别的"相遇"!
在他从事商业与工业摄影期间，接到了一个特别的项目: 有家公立订单请他去拍摄«Non-Faire» (可意译为"无为")，一家精神医院的工作坊。
«Non-Faire» 建立于1983年，是护士Christian Sabas先生引导的为精神病人们所创的艺术心理疗养工作坊，设在巴黎近郊的一家医院里。病人们可在那里创作，通过绘画、书写、音乐的方式，也可以什么都不做...舒缓精神，交流情感。
那里的看护人，在照料病人的同时，会指导他们用创作来释放或表诉自己的内心…
比如上面这张病院入门处的涂鸦，就是病人所作。简单的符号，充满了原生的力量!
这些照片都是François在20多年前的拍摄，记录了很多关于Non-Faire的影像。由于版权问题，无法在文里展示更多的作品图片。
工作期间，因为François与病人们深入接触，发掘了这些被社会所遗落的人们可爱的一面，还有他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2000年9月，他与护理负责人发起了一场病人们所创作的作品展，首次展览选在巴黎标致艺术中心。从此，20年来每年他们都坚持举办一次«Non-Faire»的展览，回馈用来慈善。精神医院在2019年时被出售，随后被拆除。往事已如风...
就是从与Non-Faire工作坊的相遇起，François开始经常低头，看地面... 城市中的废弃物受众人踩踏，躺在街上无人关注，更别说是近距离接触了。而他却在这些无用之物中看到了诗意，将它们俯身拾起，重置创作并赋予另一种艺术形式的新生，明亮鲜润的，有美感的。
如果说无用之用是大道，或许无用之用里有爱与包容，这也正是艺术的大境界。
他最喜欢的诗人是雅克·普莱维尔(Jacques Prevert法国20世纪著名诗人)，因为他和普莱维尔一样，喜欢用简朴平实来表达情感真挚，比如诗人那首«早餐»(Déjeuner du Matin)，最能触动敏感孤独的心。
年近70的Francois坚信，与Non-Faire的相遇是命中注定，这个相遇也引发了之后的种种因缘，包括与标致艺术中心的结缘。艺术中心是法国标致家族中唯一的艺术家Christiane克莉斯汀娜女士所创建。我也会写这位在巴黎艺术界备受尊敬的传奇女性。
也是在那里，我第一次遇见了François，他是艺术中心总监。我们举办展览，同时我有幸受邀参加了艺术中心的评选组委会。
还不熟悉的时候，只看外表会觉得他有艺术家的随性。有点小卷的头发，厚框眼镜，红围巾，出门经常带着他的小狗Vinci，外表随意。
他幽默地说: 我的职业是捡垃圾的艺术摄影师!
我心里想着: 又是一个怪异的人!
现在回想起他的话，你或许也和我一样联想到的是Non-Faire工作坊，静默的空气中流淌过缓慢的"致爱丽丝"。那里的人们，有些在绘画，有些写着什么，有的就在旁边坐着看着...
有位摄影师也在一边，定格着一幅幅画面。
时间就这么静止了。
他叫 Francois Pohu Lefevre
郑玲波 写于2020年10月29日 [玲波看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