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你当真不怕死吗?”我,被悬空倒挂在万丈崖上。崖下,江湖暗涌。
我坚定地望着掌握我生死的那个皇,道:“如果,结局早已注定,我不会逃,不会躲,就算千刀万剐,粉身碎骨,我依旧无怨无悔无恨。因为,我的决定就是最好的结局。”
万般红尘,只是弹指一挥间,竟是白马也追不上那一段时光。很久以前,有人对我说,一个人走不了天涯,一棵花开不出世界,一滴雨淹不没一条朱雀大街,而我只是石缝间一颗微尘,不妄想不折腾安安分分还是可以走过平淡一生。
我不站出来,你不站出来,世界还是这个世界。
但是,人生还是人生吗?
挫骨扬灰,又如何!
丹青
玉簟生凉,白马入梦,天凉好个秋。梦醒来,梦依旧是梦。
窗外雨潺潺,花雕笼酒盏,我提笔笼秋凉。
挥墨几许,笔下丹青惊艳,远山如黛、独雁苍凉。我着木案边上磨墨的落雪收好,次日要在城东的画楼阁上色装裱。
酒亦然温好,我檐下听雨,独酌。秋凉听风阁上,檐下温酒听雨——也算是风流雅事。但是,此时此刻,我却想着大漠将风雪饮罢,一醉方休。
我,并不属于这里。
庚子年三月,惊蛰,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江南桃花着雨,纷飞也落地。片片零落,在青石板上,在锦绣华衣上,也在我的油纸伞上。倏忽,一阵惊风,把我手中红伞吹落河面,霎时,云纱沾湿。
男子白衣翩飞,脚尖点水,旋身桥上。红伞,又回到我的手中,
庚子年四月,清明,桐始华、鼠化为鴽、虹始见。王府里,暮春,却像一个人的暮冬之年,已垂垂老矣,经不起折腾。
怪不得,那个人会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似海的怕不是侯门,却是侯门的人心。王府里的暗色岂非是一朝一夕之事。
荒径上的枯枝,不知被谁踩着,动静大得很。我衣袖间的绵针蓄势待发。
身后的人莫名地叹了一口气。
我一转身,身后却没有人。
五日后,王府遭江湖中人劫杀烧掠,偌大的院子,几乎无一幸免。府里无人知道,当日的丹青,撕裂重组后就是王府的结构和路线。
他临死前,还一下又一下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晴葭——晴葭——晴葭!”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点一点被火光吞噬,而我却在闪电的怀抱里,渐渐地,远去,直到,他成了茫茫红尘中的一颗微尘,寻不着。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二皇兄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我谋朝篡位,我大逆不道,我逆天而行。但是,现世不公。二皇兄荒淫无道,杀戮无数,在位七年,毫无建树。我只是替天行道,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我,别无他憾,只是,碧落黄泉之前,却没能听到你叫我一声‘风哥哥’。你以前,总是央着我带你找东大街的小胡叔叔买他的糖葫芦……银铃般的笑声,如珠玉落盘,还有那一声,一声,又一声的‘风哥哥’……”锦布剩下的话,被血污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原来,他就是我一直苦苦追寻的邻家哥哥,我足足找了十年的风哥哥。吃了雾魅的我,竟是一直以为我是关外的契丹女子,竟是记不起我只是十年前被皇诛杀之慕容丞相的一门之后。
记忆中的他,一身白衣,举止温文,却是模糊的面容。
原来他一直在我的身边,原来他一直默默地包容我,尽管知道我只是一个在他背后埋藏着刀剑和野心的细作。
等我,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定寻你回来。
锦绣
我叫秦盈,是代国皇宫燕绣宫的见习绣娘。
在我进宫之前,家里人倾家荡产、周旋人脉才为我捐得一个入宫的席位。
不成功,便成仁。
燕绣宫,顾名思义,就是为宫廷贵人缝制绣品的宫廷。燕绣宫中,有女官一名,主事宫女三名,绣娘十二名。而我们有见习绣娘五十名,一干人,争得头破血流,就是为了那十二个席位。
被下毒的,被吓疯,被诬陷的,一个接一个离开燕绣宫。独木桥就只有一条,走得过去就是人中人,走不过去的就是池中鬼。
在进宫之前,娘千吩咐万吩咐,要低调行事,不要将心思外露,皇宫是一个人吃人的地方,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她说话的时候,眼里有股化不开的忧愁,我读不懂。
但观失败之人,怪只怪藏不住的心思。
一个月后,我成了燕绣宫的末等绣娘,赐名绣钗。
很快,我对宫中刺绣已经是十分熟捻,可谓到了妒火纯青的地步。错针绣、乱针绣、网绣、满地绣不在话下,更因为水族马尾绣和仿真绣的发明而得到尚绣局的褒奖。
但是,我依旧是那个燕绣宫的末等绣娘绣钗,依旧是可以任人欺凌的奴婢!
七月初八,紫云宫亭嫔在御花园被众妃取笑衣品庸俗,我被杖打三十大板,昏迷三个月。
十月十五,尚宫侄女绣锦在赏衣会上大放阙词,惹恼尚服局司正董蚕。绣锦安然无恙,而我却差点被尚宫局那些心狠手辣的嬷嬷缝上嘴巴。幸而,风王爷经过,施以援手。
从此,我与他,便有了扯不清的关系。
他说,当日见我在赏衣会上,即使绣针已然入肉三分,却神色未改,眼神犀利骇人,就知道我不简单。所以,他找了我做宫廷的内应。
搭上了风王爷这条船,就注定永远漂泊,没有靠岸停驻。
很快,我由燕绣宫末等绣娘,一步一步青云直上,直至成为燕绣宫最高女官。
我知道,我的如鱼得水对风王爷的大业有多大的帮助,风王爷也知道,他选择的内应有雷霆手段。他,并没有看走眼。
不过,除此之外,我知道我选择做王爷的内应只是顺应了时势的变化。朝野动乱、民不聊生,的确很需要一个人出来打破僵局。这个人,就是风王爷!
所以,当风王爷事发之后,我宁愿忍受凌迟之刑,也没有把风王爷的“余党”供出来。因为,我知道,一个风王爷倒下了,还有千千万万个风王爷站起来。
我下毒、装神弄鬼、诬陷见习绣娘、收买宦官,做尽献媚阿谀的勾当,完全看不见人心。直至,遇到他。
还有,他,转身之间,在桃花纷飞中,一笑。霎时,烟火明艳了我的世界,完完全全,不留余地。
支持风王爷推翻腐败朝廷,是我进宫后做的唯一一件好事。
苍茫大地,谁也不能任意沉浮,一切皆有因果,不是吗?
陶瓷
采石、粉磨、澄洗、制胚、雕陶、上釉、烧制,在外行人眼中,陶坊里的工序反繁复又无趣。但是,每一个陶瓷无暇的诞生,对我们来说,却都是上天的恩赐。
周岁抓周的时候,有木剑有诗书有笛箫,我却不屑一顾,偏偏往八仙桌中央爬去,抓起那只八角青瓷,不肯放手。
爹爹喜出望外,当即举起我,道:“祖宗显灵!祖宗显灵!”或许,这就注定我一生的命运。
三日前,风王爷府中失火,府中人无一幸免。熊熊焰火,足足燃烧了三日三夜,把城中的天映得通红通红,亦把城中百姓的心映得通红通红
事前,我并不认识风王爷,但是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他勤政爱民、待人宽厚的事迹,在百姓中享有很好的名声。
冥冥之中,我觉得有什么在牵引我,那日探视完陶石场后,我不知不觉兜了远路,竟在王府后门停驻了脚步。
大门早被烧毁,我轻易就进到王府后院。由于朝廷下了禁行令,官衙那边也没有差遣捕快收拾现场。所以,院子到处都是火烧后的残骸破烂。
在院子角落里,我看到一副残骸和一个红宝石指环。
一个时辰之后,我离开了王府,身后火光漫天,相信我的催火技术,会让王府彻底在世人眼中消失。
回府后,我把风王爷的红宝石指环揉进陶泥里,烧成白瓷。
一个月后,白瓷粉碎在议政大臣沈万迁的府邸里。
半年后的一个夏夜,京城灯火通明,百姓欢呼。因为,延续了七年的雍帝暴政被彻底推翻。
当代国大臣入殿恭请‘风王爷’登基为皇的时候,我人已身在百里之外的墨城,依旧是一人一指环一包袱一陶制面具,一人走天涯。
我这个假面风王爷,也是该功成身退的时候。
不久之后,从朝廷传来消息:代国皇帝侄子辰入朝亲政,并签订《大国章》,创立军机处,成为代国历史上第一位分权分政的皇。从此,天下清平,国泰民安。
尾声
“你出卖我,可知道后果?”
“悉随尊便。”
而后,我们之间久久的沉默。
“寒歆,为何你总是忤逆我?这样做你就觉得很开心很满足,是不是?”高高在上的皇,还是毫无悔改之意。
“如果允许的话,你可以选择做一个人人爱戴的好皇帝吗?如果允许的话,你可以积善积德勤政爱民吗?如果允许的话,你可以……”留在我的身边,一辈子做一个逍遥自在的王吗?
可惜,一切都已经是来不及了。
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那我来陪你好了。
我迎着朝阳万丈的光芒望向他的双眸,任炙热刺眼的感觉在我的眼里蔓延。“你剪了麻绳吧!”我歇了一口气,又道:“这万丈崖崖顶的通天石后面,有一个通道,通往一个异世大陆,你可以去那里躲一躲风头,养精蓄锐,等机会东山再起。”说到“东山再起”一词,他的眼中果然有精光闪过。
“我们一起走吧,你是通灵巫女,我们再度并肩,一定可以杀出个天下!到那时,我就…”话未及说完,他人已先我掉下万丈崖,粉身碎骨。我早在他陷入冥想之际,用腹语唤醒了他所在之地的机关,一眨眼的时间,崖顶倾斜,人都亦陨落。
对不起,你爱自己爱过爱天下。我与你不同,我爱你,更爱天下。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缘终缘始,谁知谁知。
红尘紫陌,从此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