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祝夜成年快乐!
※ 愿忧郁的寒冬终会过去
如果按阿斯奈特的家乡纪年,现在正是寒降之月。这个月份正如其名,昭告着冬季的正式降临。不过,虽然阿斯奈特的家乡将这个月份称之为寒降,但除了草木凋败之外,倒也没有其他冬季的特征。
不像这个城市,阿斯奈特伸手扯了扯脖颈上的围巾。别说十一月,就只是十月份的林环城就早已有了家乡真正冬季到来时的样子,而到了这个月——
阿斯奈特抬头望向天空,绵密的大雪夹杂在凛冽的冬风中歪歪斜斜的坠落,就像在节日的大街上被人流裹挟着前进一般,孤独且万般无奈。
林环城,被世人美誉为“深林明光”,但在阿斯奈特看来,这个称号不过是一种被别有用心的人刻意用来掩盖其阴暗与冷漠的面具。
她模模糊糊的想起了十几年前父母初次收到林环大学发来的工作邀请时那惊喜的面孔。那时候阿斯奈特的父母还不过是两名在父亲家乡某个二流大学授课的默默无名的教书匠——如果不算他们的另一重身份的话。是的,他们实际上并不仅仅只是普通学科的讲师,同时还是这个魔法不断衰落的世界中残余的源脉法师之一。
源脉魔法非常依赖魔法师血脉中魔力的含量,因此源脉魔法在成百上千年的发展中逐渐形成了依赖魔法血脉来进行传承发展的形式,包括后来百花齐放的各种源脉魔法技法与派系,竟然都无法离开魔法血脉自行独立发展——阿斯奈特一直觉得这样的形式畸形得令人反胃。毕竟如果不是力量如此依托魔法血脉,也就不会形成那些遍地开花的、傲慢自大而腐败堕落的法术家族。
然而很不幸的是,她的父母都不是普通的源脉法师,双方分别作为源脉魔法其中某两大法术家族的正统传人,正是令人反胃的对象之一。更不幸的是,阿斯奈特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所幸,虽然出身在这样的家庭中,阿斯奈特的父母并不是她所厌恶的那种人。他们亲善友好,阿斯奈特可以说在此后的人生中都很少遇到她父母那样善良的老好人;他们还热爱知识,为之奉献一生的同时视金钱与权力若无物。
他们如此的付出也相应的得到了回报,阿斯奈特的父母接到的工作邀请便是来自于林环大学对他们学术贡献的感谢。被世界一流的大学邀请前去工作,对于一对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学术的夫妻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样的事更好的呢?
再长大一些后,阿斯奈特才知道,真正让她父母得到工作邀请的“学术贡献”,并不仅仅是因为她父母学术成果优秀。诚然,阿斯奈特的父母将天气操控与火焰元素融合进一个中级法师都可以自如学习操控的法术中,着实是一项创举。但如果没有父亲那边的家族在暗地里进行的操作,仅仅只是凭着这个微不足道的成就就想进入世界一流的大学任教恐怕极难可能实现。
巴特门迪菲(Baptemedufeu),意为“火之洗礼”,墨迪欧兰涅城(Mediolane)那些古老且无耻的法术家族之一。虽然说是伊特里亚的家族,但一看那个非伊特里亚风格的家族名便知道实际上这家族来自于阿祖尔勒(Azurles),在“湮法之灾”后集体迁往据说是“魔法眷顾之地”的墨迪欧兰涅的那些阿祖尔勒法术家族之一。族如其名,血脉以火焰相关魔法见长,并以其血脉为中心建立起了以其族名命名的火系法术流派。经过数百年的精心发展,这一流派不但成为了火系法术中最强大的派别之一,还开枝散叶,发展出了数个主攻方向各异的强大支系。阿斯奈特的父亲便是其中一个支系“勒菲”(LeFeu)的族员之一。
勒菲,意为“火”,巴特门迪菲流派中一个专长于控制火焰的支系。考虑到勒菲支派的专攻方向,也难怪当时勒菲家族委员会经过商议后会认为这个成果极大的体现了“勒菲流派技艺精髓”以及长了勒菲家族的脸面,因此作为奖赏,才把他们起初认为“自降身份”“没出息”“不入流”而鄙视了十几年的阿斯奈特父母通过一些不为人知的操作,用一纸聘书将他们调入林环城。
他们就那么好心的仅仅是为了给阿斯奈特的父母一个机会吗?待阿斯奈特成年,且对人际社会关系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之后,阿斯奈特终于明白,这座坐落于山中的美丽小城,由于其自然地理环境特征,自然属性为特点的法术家族在此深植、结成密网,以火系为专长的巴特门迪菲势力范围从来就没法延伸进她的天然围墙之内。
这也不是永远的。
阿斯奈特的母亲,从围墙中走出来,在墨迪欧兰涅即是幸运也是不幸地与阿斯奈特的父亲相识,并走进了婚姻的殿堂,还按法术家族的传统缔结了姻缘誓约——最终,巴特门迪菲还是迂回地达到了他们的目标。
然而,如果有人曾在生前见过阿斯奈特的父母,绝对没有人会想到,这相敬如宾的两人的联系竟始于无可言说的密谋。但是,阿斯奈特相信,她父母的感情并非虚假的,父亲与母亲的结合是基于爱,而非是为了什么家族的至高利益。
当然,被阴谋者纳入自己棋局的个体情感意志如何,与操盘者并无什么关系。操盘者只需利用所有可利用的资源、把握所有应把握的资源,将这一盘拿下即是胜利。远在阿斯奈特父母相识之前,恐怕巴特门迪菲早就有谋划要通过婚姻来达成势力渗透,而阿斯奈特的父母,只不过是首个达成了他们将势力渗透进林环城的目的罢了。
阿斯奈特只能庆幸她的父母还能拥有彼此的感情。有幸运的人存在,与之相反的就会存在不幸的人,例如阿斯奈特父亲的妹妹就是一例。这个名为斯特凡妮(Stéphanie)的姑娘因为巴特门迪菲想进一步加强与来自慕雷因(Mürhein)的霍伦(Horen)家族的联系,于是犹如献祭一般地被巴特门迪菲送给了霍伦家族中的一位疯狂研究者,最终,这个姑娘为了家族死于由那位疯狂研究者主持的律令试炼。
即使如此,利用他人至高感情的法术家族及隶属其中的源脉法师依旧让阿斯奈特唾弃。
在她父母还没得到巴特门迪菲重视的时候,他们一家都居住在阿祖尔勒南部田园中的一栋破旧小房子里。由于前望着无际的花田,背靠着一片幽静的密林,阿斯奈特一家是绝对禁止使用魔法之火的,就怕一个操控上的不小心,就将这一片美好化为灰烬。
可是,虽然禁火,风却是绝对不禁的。由于他们的屋子过于破败,每当雨季带来连绵的雨水时,他们家屋内总会落水不觉。每当这时,来自林环城中另一个擅长操控气象的古老家族暮风(Duskwind)的母亲,就常常带着他们来到屋内漏雨的地点,教他们怎么制造些微风将漏下的雨水塑造成自己喜欢的形状。除此之外,父母还常常在晴朗的夜里,带着他们来到屋前院内“聆听风语”,说是风的精灵常常会带来远方的秘密。
这段生活是阿斯奈特记忆中至今仅存的最美好记忆之一。然而,这一段生活实际上并没有过上几年,阿斯奈特父母的事情很快就被巴特门迪菲所知晓,并将其列上了重要的日程上来。
阿斯奈特和其弟弟乌勒托雷,在源脉上是勒菲和暮风的结合,这一点来说对巴特门迪菲非常重要。数百年前的湮法之灾让魔法衰落,为了振兴,那些法术家族无所不用其极,源脉混合培育也是其中重要的一项。因此,阿斯奈特和乌勒托雷从小被巴特门迪菲牢牢地盯住,等待他们期待的法术天赋。
阿斯奈特天生思维早熟,不知道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她在被“观察”期间有留心到了其他同被列入观察对象的同龄孩子,这些孩子先后被巴特门迪菲进行的冷酷而长期的观察,然后随之而来的是为其制定的一系列针对测试,最后是对测试成果进行评估,最终将评估结果记录封装,放进不知建在哪里的档案室中,以备未来可能会出现的功用。
阿斯奈特当时虽说早熟,但年龄依旧比较小,她没有完全理解巴特门迪菲的用意,只是本能的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在她的努力下,她和弟弟都在没有表现出任何法术天赋的情况下度过了观察期。
为了脱离巴特门迪菲的监控,得到属于自己的生活,她隐藏并放弃了关于法术的一切,并暗示与引导弟弟和她一起选择作为一名非法师的人生。
这是否太自作主张了?阿斯奈特质问过自己,也许弟弟在那样的生活下会过得更好。但一切不会重来,也经不起后悔,阿斯奈特只能坚信自己所为是正确的,特别是在想起斯特凡妮阿姨的时候——斯特凡妮阿姨的事永远地成为了她的阴影。
原本,阿斯奈特以为观察期过了就过了,他们就能被放过。然而,巴特门迪菲秉承着观察一切、不放过任一细节的原则,对属于他们一族源脉之内的人都建立了终身的跟踪观察网络。这一点,阿斯奈特也是后来才发现的。
那么如此生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阿斯奈特想到了父母,他们恐怕早就对此心知肚明。而后,阿斯奈特又想起了她弟弟。每每想起她弟弟,首先进入脑海的都是他天然纯真的面孔,让这样的孩子生活在这种生活中,实在让阿斯奈特笑不出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就是忽然之间,阿斯奈特发现,自己似乎失去了感受快乐的能力。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有多么的事,对她来说似乎都无关痛痒。
的确,她非常清楚在什么情况下她应该愤怒,或者是悲伤,她为了与其他人合群也能准确的在脸上表现出来。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实际上心里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死水一般的平静。
那她这么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即使选择了另一种人生,也无法摆脱过去的紧逼。她不知道,她一时也无法想通。
因此,她离开了,离开了让她人生开始扭曲的地方。
在多个城市辗转后,她最后选择了蓝厅(Bluehall),一个在湮法之灾后与非法术类技术一道飞速发展起来的现代化城市,她希望在这里能得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
然而,过去从未离去,它一直潜藏在阿斯奈特的心里,无时不刻地从内里吞噬着她的本体。绝望而痛苦,但同时又毫无感觉,脑海里还充满了梦魇的低语,无论怎么做都无法遏止。
既然要抑制一种疼痛,那只能用另一种疼痛来掩盖——这句话在短时间里一度成为阿斯奈特的信条。在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与沉重外力冲击的确能在短时间里消解活着的痛苦,尤其是看着别人犹如正义行刑官一般几欲要把被阴影吞噬的自己彻底轰杀殆尽时,心里竟然会些微生出一些解脱感。
与此同时,阿斯奈特还发现,阴影在从内部吞噬她的时候,也在把她从内部与其同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无法留下伤痕,不管多么严重的伤势,在阴影绽放的火焰中,它总能快速转好。
她到底是怎么成为让她自己最讨厌的人的啊。
想到这里,阿斯奈特内心一片平静。她来到了房东的储藏室,并找到了一把水果刀。水果刀非常锋利,此前房东阿姨为了处理一批外壳坚硬的南方水果刚刚将其磨过。
阿斯奈特看着刀刃,上面映照出了她毫无感情的双眼。她反手握刀,就在她正把刀朝着手臂刺去的时候,令她没想到的是,一直住在她隔壁的普通人邻居突然来到了储藏室。在那个大家都以昵称称呼为“席尔”的邻居在打开储藏室们的瞬间,他立即就看到了阿斯奈特正欲刺下匕首的情景。
瞬时间,邻居面露惊恐之色,惊愕的嘴巴与双手一起大张开来,仿佛喊了些什么,阿斯奈特没有听到。
阿斯奈特只是觉得有点好笑,她看了那个邻居一眼,并没有住手,小刀很干脆地刺进了手臂,不浅地沿着手臂的曲线滑了下去。随着小刀的滑落而拖长的,还有蜿蜒流下的血液以及席尔的惊叫。
“安静。”阿斯奈特冲他嘶道。
在席尔的注视下,阿斯奈特手臂上那原本还挺深的伤口,在小刀刚离开的瞬间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仿佛是因为愈合过快,创口上还冒出了丝丝白烟。
阿斯奈特听到了席尔倒抽一口冷气。
她没去理会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已经了无受伤痕迹的手臂,内心宁静,大脑毫无想法。
“你……是法师?”她听到席尔小心翼翼的问。
“不是。”她哑着嗓子答道。忽然间,她感觉刚刚的情景和她的回答似乎并不能让席尔信服,难得现在她有点心情,决定多回答他一句:“只是有点血缘关系。”
她听到席尔“哦”了一声,然后就是久久没有声音。
就在她认为席尔已经离开时,他的声音又意料之外地响起了。“我记得你是……我的邻居,是吧?那个在地下拳击场打黑拳的。”
阿斯奈特挑眉。这是他的印象?
“之前感觉你似乎不适合打黑拳……不过今天看到你这样,我是明白了,你的确适合打黑拳。”席尔继续说。
阿斯奈特感觉自己的眉毛越挑越高。这小子的话越说越离谱了。
“这就是你要说的?”阿斯奈特问。
“这才是个开头!”席尔突然语速加快了起来。“我的意思是,在我个人的刻板印象中,如果不是个人爱好,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或者一心寻死的人才会去追求那种濒死的刺激,我感觉你是最后一种。”
阿斯奈特沉默了下来。
“但是啊,你才没多大吧,我刚大学毕业,我感觉你也差不多是大学刚毕业的样子,最多和我只差一两年。你还有很长的生命,为什么要这么颓丧下去呢?”
阿斯奈特靠着储物柜坐了下来,掂着那把水果刀在手里转了起来。她听到席尔紧张地咽着口水的声音,虽然她本身毫无恶意,但也懒得对他进行解释。
如果害怕他尽可以走开。
但是席尔挨着她也在储物柜边坐了下来。
“我知道,这也不是我能轻易评论的,毕竟,在你的眼中充斥的都是一种在书中被称作‘经历了漫长苦难岁月折磨,但见不到希望’的绝望神色。”
“我大学在墨迪欧兰涅大学(Mediolane Université)就读,你也知道,就是全阿祖尔勒最大的法术与非法术教育的综合大学。因为是综合大学,所以我也认识了不少法师朋友。”
“虽然我不属于法师的世界,但你们世界里面的黑暗面多多少少我还是知道一些。我猜想你一定经历了很多,肯定是我无法想象的黑暗与绝望,可是生活还在继续,就算你自己无法活下去,也总会有个你愿意为之活下去的理由,你愿意为其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你要记住,你的人生不仅仅只是为自己而活。”
听上去就像路边家庭为主题的刊物上常见的鸡汤,阿斯奈特几乎都要被逗笑出声,真想反问一句“你又知道我有这种理由?”
但很快,这个笑她是再也没机会笑出来了。就在这天过后的几天,她就收到了来自林环城的快信。里面写的是父母工作的林环大学一教学楼突遭大火,正在里面工作的奥利维·勒菲教授与海蒂菲尔德·勒菲-暮风教授夫妻两人营救失败,而正巧前往探望父母的儿子乌勒托雷正重伤躺在重症监护室生命垂危。
如果不是她早已和法术世界断绝了关系,阿斯奈特还真的很想推荐席尔去某个著名大学的预知系法术学派学习,也许还可以具体给他推荐哪位预知系大师作为他的导师。
阿斯奈特在此之前不会想到,能逼迫她恢复精神、乃至于变成为其支撑起整个世界的人的机缘竟然到来这么快。她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摆脱阴影,但是现在,至少她有了一个自己存在的意义。
因此她才会在这里,在这个父母此前生活的城市,在凛冽的寒冬中在这个森中小城里看着这片称不上明朗的天空。
但,这大概应该是快乐吧。阿斯奈特把手伸向了风衣的口袋,从中摸出了一个刚刚从信差手里拿到,还没来得及拆开的信封。她看着信封的表面,眼神不禁柔和了下来。
必须要承认,在看到信封落款是来自乌勒托雷的一瞬间,她的心脏难得地跳动了一下,就像被关于樊笼中几要挣脱束缚的鸟。
恐怕在她心里,乌勒托雷不论长多大,永远都是那个睁着一双天然纯真的眼睛,需要她去保护的孩子吧。
就在这时,阿斯奈特忽然发现,这多云而阴郁的冷天里,阳光竟也未彻底消失,虽然艰难,但它依旧透过厚重的云层努力地投下了几缕微光。
人生仍未结束,生活依旧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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