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思进,莫思停

司汤达,就是那位崇拜并追随拿破仑,《红与黑》的作者,他的墓碑上,刻着他本人生前写的铭文:阿里哥·贝尔,米兰人,活过,爱过,写过。”

王小波墓志铭写着:活过,爱过;后来又加了一句:书都卖掉了!

我没读过《红与黑》,但我想王小波一定是读过的,他们俩的墓志铭如此雷同。司汤达生前文坛影响力低得让人心疼,作为最差销量记录的保持者——他的《论爱情》在11年里只卖出过7本。所以王小波才有更进一步的“书都卖掉了”的感慨吧。

我喜欢阅读和写作,也向往过落月屋梁、浮白载笔的生活。但确实没留下什么东西,码些杂七杂八的文字自以为也登不上什么大雅之堂。所以如果哪天挂掉了,最多也就是活过、爱过、写过了吧。

为什么以墓志铭开头呢?因为疫情。上半年疫情凶猛,我前段时间又跑去了封控区做志愿者,这期间是我第三次正视死亡的问题。

距第一次已经快20年的时间了,那次纯属意外。当时送一位朋友回家,骑着破单车,途中被一辆无证驾驶的面包车撞飞20多米,躺了两三个月才起来,开始以为伤得较重的头、右腿检查后反而并无大碍,但右手伤得极重,几处骨头露了出来,很白。我记得我清醒后追问医生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右手以后还能写字么?”医生只说要看看情况,我心里更加没底。后来在恢复期间,我练习了左手拿筷子吃饭,也能歪歪扭扭的写字,我才安定下来。再后来右手恢复得不错,留下了几处扎眼的疤,食指的筋在地上直接擦没了一段,医生说如果接上的话以后可能弯曲很困难,不接的话以后再也伸不直了,我考虑的仍是拿笔的问题,干脆不接了;两条腿一久坐就发麻,想来也是那时留下的病根。也因为这个选择,我后来再也不打篮球了,传过来的球每次戳在伤指上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疼过几次便放弃了,能写字就好。

我后来总觉自己跟战国时的张仪挺像的:张仪被楚相一顿暴揍后爬着回家,他老婆看他满身是伤,问他“你学习了这满腹谋略有什么用?看你今天被人打个半死,差点丢了性命。”张仪说了那句很对我脾性的话“视吾舌尚在否?”同样的无妄之灾,老张如果知道两千多年后的时空里,有人苏醒过来问医生的第一句便是“视吾手尚能写否”?会不会与我四目相对,大笑一番。

第二次是9年前在云南爬雪山时,那次纯粹是自虐去的。我算是特别喜欢自虐的人。在丽江一下火车,先抽了根烟测了下高原反应是个什么玩意,抽到一半就坐在地上起不来了,二三十分钟缓过劲来。后来去号称史诗级徒步路线雨崩时我算是很谨慎的,提前备了瓶氧气,但还没上车就被车站没收了。下车后脑子一热就爬上山了,山下是晴天,爬到梅里雪山中间海拔大约三千米左右时遇雨(该雪山是全世界唯一一座没人登顶过的雪山,我就是奔着它去的),再往上爬时体力明显跟不上了,快到4000米时遇暴雪,且严重缺氧,呼吸跟风箱一样剧烈,把备的东西能扔的都扔了,还是不行。好在偶遇一对儿大学生送了我一瓶氧气,否则很可能就下不来了。第一次虽以失败告终,好在活着下来了。第二次上去只带巧克力、红牛和氧气,一路冲到中日联合登山队大本营,海拔接近4000米,又往上走了一截,约么有四千五六,算着给养和体能还是下山了,挑战自己,不是作死。这个高度我对自己已经很满意了。

从那之后我对自己的极限有了全新的认识,后来的生活里遇到过诸多难事,我都一路挺了过来,很感谢那次经历,虽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但在生死面前皆是小事。

第三次就是这次去封控区做防疫志愿者。

比起前两次的骤然,这次的过程是缓慢的,钝刀子割肉,更加让人沉沦。我有太多不去的借口,我甚至不敢告诉家人;我也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入党十七年,我是站在党旗面前宣过誓的。带队百人,责任之大不可与一人同日而语,他们也都有自己的爱人、家人,人家都看我坦然处之,其实心里慌得很。以前虽也有几根星星白发,但这次回来朋友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多了那么多白头发?”只有我自己知道,累得坐在马桶上睡着了是什么情况。

回头想想,如果有下次的话,我应该还是会去吧。人这一辈子就是面临一个又一个选择,把每个选择用时间串连成线,就是所谓的命运。

疫情之下,世事维艰。

有同事离职,有朋友还在寻觅机遇;前几天跟人聊天,我已在规划退休后的生活:种片菜园子,养些鸡鸭鹅,养一条狗,我们还为该不该养猫争论一番,想来蛮有趣。

在城里住了二十多年,骨子里仍觉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农家人。给老母亲打电话,说村子里要为每家每户安装厕所,还是马桶的,我第一个反对,当然玩笑的成分大于认真。

有些路既然是自己选择的,哭着爬着也走下去吧,实在累了就坐路边歇歇脚。在疫情初期我引《小窗幽记》发了一句朋友圈:

留七分正经以度生,

留三分痴呆以防死。

人生海海,有退缩有热爱,有胆怯有奔赴,不是很好么?

岳飞在《武穆遗书》中说“能叫一思进,莫教一思退。“电影《一代宗师》中化用成“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停。”

活着,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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