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往事

触不可及的星辰

宇宙风暴

当贝森空间宇宙风暴肆虐的时候,星舰已经完成了紧急倒车和停车,安静的泊于纳瓦星系的空域轨道;量子推进器仅以最小功率运行,橙色的尾焰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像一方红宝石,镶嵌在浩渺宇宙暗蓝色的背景上。

情报分析室靠近星舰的尾翼。年轻的贸易参谋们此时已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凝神静气享受这片刻的闲暇。我站在右侧舷窗前,超强度冰晶窗体外是一望无际的星辰大海。

在计算内核测绘出的银河系三维结构图上,贝森空间位于纳瓦星系中心地带。根据计算,它是在第二次宇宙大爆炸期间由于第一物质塌缩成型的黑洞。由于暗物质的大量涌入,结构非常不稳定,哪怕是最轻微的空间位移都可能引发滔天巨浪。

此刻在我的眼前,纳瓦星群无边无际展开梦幻般的星云图卷,广阔无垠的银河静谧如殇,和骤然而起的风暴恰成比照。成千上万颗碎体小行星和陨石纷落如雨,由于富含各种超量元素,它们表体五色斑斓,灿烂的都不像是一场灾难。

灿烂的仿佛是第二个冷山。

我最近总是思绪万千心神不宁,任意一点意外都能提供一条让我联想到冷山的线索,哪怕其中的关联是那么微不足道,那么牵强任性。

冷山轶事

塔列森星群和纳瓦星系分处银河的两端,冷山是塔列森星群中的一颗类地行星。根据全宇数据仓库的记载,冷山诞生智慧生命的历史远比地球要长,进化的起始时间甚至可以追溯到宇宙第一次大爆炸后的第一个地球日。

冷山的自然生态完全是以有机生命最佳生存环境为标准设定的,堪称上帝最完美的造物;然而在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环宇贸易委员会——所有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因为在宇宙空间目前可知的位面上,流沙星云团已经是银河文明的边地,作为第四维度的时间在那里走到了尽头。

直到某一天,那是我正式入役秋叶原号贸易星舰的第一次远航,根据委员会的指令,我们将前往天龙星七号悬臂运送一批采矿设备,并载回已获准休假的矿工。

星舰从木星基地起航,智能内核在计算航线的时候,恰逢太阳黑子每10年的爆发周期,受其影响,航线坐标数值往后移走了一位小数,星舰以第一宇宙速度擦流沙星云团而过,时间潮汐产生的推力使星舰提前0.0001秒执行量子跃迁。

跃迁结束后,我们被传输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就此发现了塔列森星群,以及它最大的行星——冷山,环宇贸易网上从此多了第十七个贸易端点。

冷山也有白昼和暗夜之分,白昼转换成地球时间有16小时,暗夜是10小时;白昼从纳兹米尔星升起开始,分成星起、星中、星落、星没四个时段。

在等待航线坐标复位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在冷山度过了漫长一生中最精彩的生命片段,除了本舰的船长。

阿提赫先生平时戴着一具古老的面盔,材质应该是某种不知名的有机物,表面创痕累累,看得出来年月相当久远,面盔的下颌部位是使用原始绘图工艺绘上的一副暗红色血蝙蝠图腾。

我们从未见过船长的真面目,但是这不影响他对星舰绝对的影响力。

大副杜秋和二副斯宾塞热衷探险,他们几乎把这个星球的每一个角落都翻遍了;水手长高革长官花光所有的积蓄采购各种当地人司空见惯而他见所未见的商品,现在星舰货舱一半的空间都已被占据,仓管员鹤林女士三次游说船长要求他至少承担本次航行三分之一的费用。

星舰的外交代表松本清张来自银河系最大的财阀张本会,早我一年入役。他潜心研究塔列森星群的成因和未来史,成果丰厚,以至于当我们再次起航的时候,冷山知识院的首席长老亲自面见船长,恳求松本中尉收下星主阁下亲自颁发的高级王室顾问的聘书。

松本中尉随后还发表研究论文《时间的起始和终结》。他以本次航线偏差事故为契机,大胆设论认为流沙星云团内存在一个时间摇篮,并引证旧地球时代法国数学家拉普拉斯的研究成果,推论星云团深处存在全宇宙独有的一个拉普拉斯奇点。

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知识界的同仁私下里一致认定这是张本财阀继承人为博取眼球的恶俗炒作;他的这篇论文发表在环宇科学网上,并没有产生丁点儿影响,要不了多长就被海量信息淹没了。

至于我——秋叶原号贸易星舰最年轻的贸易参谋明羽中尉,我什么也没做,只是恋爱了。

我和多兰的故事就像旧地球时代数不清的三流言情小说的桥段,立誓终身流浪的水兵爱上了旅途中邂逅的第一个异族姑娘。

故事的开头波澜不惊平淡无奇。阿提赫船长和冷山星主的贸易代表签署协定之后,星舰的全体水兵获得了为期半个地球月的无限制通行权力,然而第一天当我离开星舰的人造恒温带,暴露到冷山复杂多变的气候中时,毫不意外的感染了非恒定气温综合紊乱症。

随船的秋尚明一级医务长为不打乱自己狩猎异种生物计划,便把我搪塞给驻地地方诊疗站,当地人用宇宙通用语称之为“基因修复中心”。

入站的当天,多兰即对我冷言冷语。她是修复中心的见习修护士,刚刚获休成年后的首个观星假,通常情况下,这意味着在度过一段愉快的自由时光之后,再回到修复中心即可顺利转为正式修护士,享受星主赐予的一切福利。

我的到来扰乱了她的生活,并给她转职平添了不确定因素。

冷山时间入站第二天的星中,我已经第五次听到多兰和其他的见习修护士谈及我的时候叫我“外星来的讨厌鬼”,我决定和她谈谈关于环宇友谊那些事儿。

刚开始的尴尬过去之后,基本上可以说我们的谈话非常愉快,聊到最后她主动承认我并不讨厌,并迅速恢复了平时活泼好动又略显鲁莽的性格,强烈建议我们一起出走,去过她的首个成年观星节。

她为我描述星球上一切有趣的事物,声情并茂,我心痒难忍,在星没时分纵身翻过修复中心玻璃晶体砌成的后墙,跳上多兰的反重力滑行器,向不知名无穷远处飞驰而去。

在那个节日里,冷山星球的魅力一览无余。

我们在外海放声驱赶牧岛而过的鲸豚。这群硕大温和的海洋生物突然受到人声惊扰,眨巴着小眼睛慌不择路四处逃窜,浮动的岛屿猝不及防相互碰撞摩擦发出深沉的长长低吟。

我们在凌风苔原巧遇正举行献神礼的维库族人,他们高大的身躯像小山丘一样雄壮而美好。维库人迄今都没有可供正式书写的文字,相互之间以笑声来交流感情;那一夜,多兰笑歪了嘴,而我笑裂了唇。

我们在达萨遗址受邀入住来自德诺的古生物考古专家的野外宫廷。德诺星球是环宇贸易网的第六个贸易端点,身材短小、形如蜘蛛的德诺人以沉默寡言闻名全宇,但是很显然的,这位自称克莱因的老先生不在此列,他几乎是哀求我们听他解释最新的考古发现以及对全宇文明发展怎么说也毫不为过的重大意义,喋喋不休的宇宙通用语最后成了催眠的魔音,终于多兰头一歪,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

我们进入羽翼高原采风恰逢血红花播种季,分娩出的噬人孢子追咬一切有血肉的生物,最后凭借多兰过人的车技两人得以绝境逢生。

那一天,我们仰面躺在纳格兰大草原上,精疲力尽,彼此转过头看看对方狼狈不堪的模样,心里都很感欣慰,毕竟在同一时间和地点,自己还不是最惨的那个。

沉默了多久事后谁也说不清,只知道疲惫消减之后我实在忍不住了。

——“我想我是恋爱了呀。”
——“我想我也是啊。”

那一夜,多兰头戴花环,站在赤红色的心树下,我单跪在她的面前,照她的吩咐念出誓言。

——“经由这一吻,献出我的爱,在纳格兰的怀抱中,愿你成为我的妻子和连理。”
——“经由这一吻,献出我的爱,在纳格兰的怀抱中,愿你成为我的夫君和依靠。”

那一季,冷山世界星汉灿烂。

……

爱的诅咒

时间漫长到足以令人窒息,风暴渐消,纳瓦星系重归沉寂。然而星舰里的气氛更见紧张,大幅杜秋、二副斯宾塞、炮长钱德勒、领航员百川、水手长卡特,许多人心照不宣次第经过情报分析室,驻足片刻看我一眼,眼神饱含深意。

自从提交婚假申请以来,我已经习惯了他们的眼神,有人困惑、有人同情、也有人幸灾乐祸,毕竟在很多人眼中,我是秋叶原号600年航海史为数不多的异类,而对于异类,人们一向都难有好感。

在外层空间,由于第四维的时间逃逸迷失,星舰内并没有年月日的概念,我们以光源沙漏计时,每一次倒流是为一个时间点,每36个倒流即为一天。现在已经过了34个倒流,再有2个倒流,我将迈入船长阿提赫先生的私人舱室,去努力解开星舰历史上无爱的迷局。

秋叶原号是人类在太空拓殖以来最伟大的贸易星舰,环宇贸易委员会辖下几乎一半的贸易线路都是她开辟的;毫不夸张的说,这艘大天使级飞船航行的轨迹遍布全宇宙的每一个角落,从文明的城市星球到蛮荒的黑暗虚空。

同样的,能够在这艘最伟大的星舰上服役的水兵也必不是凡人,他们来自环宇联盟中各个不同的星球和各种不同类型的文明,相同的是,他们入役时都宣誓共同效忠于星舰的光荣使命,直至生命终止之日。

他们不婚不爱,永不退役。

其实也不尽然,用以维系星舰纪律保证星舰秩序的十项制度并没有明文要求水兵们一定要游离于人性之外。

秋叶原号贸易星舰服役于地球公元历纪年2400年11月11日,涂装后海试泊于德鲁斯瓦星系的无限极海空域轨道,第一任水手长格萨尔上尉爱上当地土著沃顿人姑娘,当他向阿提赫先生请求退役结婚的时候,船长要求他完成一项简单任务——为船长阁下画一幅肖像。

在此有必要提一句,阿提赫先生一直都是秋叶原号的船长,公开简历显示他来自洛桑星系最大最神秘的恒星迷雾岛,他是迷雾之子,流传环宇的传说中,迷雾族人曾是地球人类的一个分支,得创世泰坦的青睐,拥有其他智慧生物无法企及的寿命。

格萨尔上尉显然没有完成肩负的简单任务,星舰航海日志记录他因渎职被军事法庭判决放逐于茫茫宇宙。

之后还有86位男女水兵都曾向船长申请婚礼,无一例外都被要求完成阿提赫先生布置的简单任务,无一例外都失败了,都被星舰放逐,尸骨无存。

久而久之,“爱情的坟墓”便成了秋叶原号背负的诅咒。

简单任务

光源沙漏计时器走完第36个倒流,新的一天开始了,命运之日。

秋叶原号贸易星舰硕大的引擎舱是前置的,货舱被设计成紧挨着引擎舱,尾部用碳素材料隔离出一个独立的物理空间,供船长私用,因为从没有听人描述过内部结构,历代水兵把这里叫做第五维度——未知的存在。

我带上极光描摹板,步出情报分析室后左转,依次途经应急指挥舱、外事调度平台、值班处、环宇数据仓库、武装资源储备室,最后终于来到星舰的船尾,黑黝黝的超高密度合金塑形门挡在我的面前,也把星舰分成了两个世界。

我往前走上一步,一道冰冷的光扇扫过周身,约一喘息的时间,一个女声很机械的响起。

——“贸易参谋明羽中尉,身份已确认。”

大门自两旁收起,一截向下的舷梯露了出来。我下去后,第五维度的感应门检测到热源便自动开启了。

这个大型立方体内几乎没有装饰,纯朴而简单,以一种写意的姿态把冷然淡漠四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一如它的主人。

阿提赫船长泥塑一般凝视着窗外。根据航行计划,星舰此时正以巡航速度穿越流沙星云团。湛蓝色的宇宙天幕下,各种稀有元素凝聚冻结形成的小行星,和以各种气体液体为主要成分的星云,从船体周边飞掠而过,划出千万条五颜六色的虹路,闪烁夺目的光斑。远处是被我们称作太阳的巨大恒星,它放射的光芒千万年来一直都是远洋星舰回归银河家园的灯塔。

阿提赫先生今天没戴面盔,除了诡异的肤色,他和早期人类移民并没有什么不同。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异常生动,仿佛五官都在一刹那间脱离了脸庞的束缚,纷纷跳起舞来,只是淡蓝色的眼眸溢满了悲伤的情绪。

在极光描摹板上作画并不需要专业水平。感应画笔通过神经纤维和画家大脑勾连,能够自行完成色彩敏感度饱和度分析,仿真线条的弧度曲线,我所要做的只是选取焦点和焦距而已。然而87位先人的流亡遭遇却像旧地球时代风靡了几个世纪的电影一样在我的脑子中循环回放,这给我的创作过程造成了一些困扰。

画作完成了,我站起来,把描摹板递给阿提赫先生,趁机再次打量他的身形相貌,除了肤色,他和早期的人类移民并没有什么不同。

船长接过描摹板,把它反扣在碳素塑形而成的桌面上,整个过程他居然没有看上一眼,淡蓝色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眼眸深处满溢出悲伤的情绪。

他戴上面盔,动作缓慢的犹如太空光学摄录机在捕捉宇宙空间逃逸的光离子。当面盔和鬓角严丝合缝的时候,我徒然心惊,站在我面前的迷雾之子和平时所见一般高大,似乎一切都没有变,但事实上一切都变了,我能感觉到。

我面前的男性又摘下面盔,动作和刚才一样缓慢,当面盔完全和脸部剥离的时候,刚才那张典型的早期人类移民特有的脸孔逃逸消失了,呈现在我面前的完全是一种太阳系外类人生物的样子,有点像维库人、有点像德诺人、有点像我只在环宇数据仓库见过三维投影的沃顿人,甚至还有点像某种史前无智生物。

我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怔在原地,头脑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直到被两个从未见过的水手架起双臂扔进禁闭单元。

时间之冢

我的放逐舱是杜秋和斯宾塞两位水兵选的,鹤林女士在里面塞满各种补给品,将每一寸多余的空间都填装上了块状生命维持剂,松本清张中尉设定好航向坐标,请示船长后开始放逐仪式。

秋叶原号贸易星舰所有二千二百二十三位水兵齐聚在前甲板上,一起颂祷《星辰大海的无尽归途》长诗,目睹放逐舱被弹射到太空中,目睹他们当中曾经的一员因爱开始漂泊余生。

透过冰晶玻璃铸成的舱壁,我看清了每一张送行的人类和其他类人种族的脸,他们的身形、他们身穿的制服,以及代表军衔的领标,还有阿提赫船长,他站在稍离人群的舷窗边上,面盔遮掩下的淡蓝色双眼满溢出悲伤的情绪。

渐行渐远,放逐舱喷出橙色尾焰,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驶向流沙星云团的黑暗深处。

我突然明白了,松本中尉始终坚信他的设想,他始终认定时间的尽头即是时间的源头,至于即便我找到了时间之始能做些什么,那就看造化了。

也不知道过了过久,身前身后一片迷离,我猜想正置身于无尽的虚空中,周围的一切都是非物质非存在的;紧接着一阵眩晕袭来,我被彻底抽离寄身的空间,原来的身体结构都被解构成原子形态,无拘无束却又无所寄托,在不同的时空中漫无目的穿梭流浪。

后来返回冷山后,我重读了松本中尉《时间的起始和终结》,确认当时我的游离状态其实就是遭遇了流沙星云团中时间潮汐生成的漩涡。

那个时候,作为秋叶原号贸易星舰第88位被放逐的水兵,正当我在时间漩涡中流离失所,很突然的捕捉到一个熟悉的电子信号,从比特序列分析分明是一个有机生命的基因编码,只是无论怎么努力解读,面目始终笼罩在模糊之中;我紧紧撷取住它,跟随它无数次在时间激流的波峰和波谷冲浪,看过无数次文明的兴起和衰落,看过无数个生命在特定宇宙空间中奋起和消亡……

潮汐退去后,单一时空终于稳定了。

眼前的高地草原无边无际,冷冽的寒风呼啸着扫荡原野上仅存的一切,根据地貌和环境因素分析,这里应该是旧地球时代中世纪的西西伯利亚某地。不远的远方有一处人类定居点,几十座帐篷一字排开来。人们聚集在中间最大的帐篷外面,全部蒙着脸虔诚的聆听一位同样蒙面老者的训言。

他说的古语晦涩难懂,转译为宇宙通用语是这样的。

……

——“我们的盟友背叛了我们,他们已经和萨拉丁联合誓要将我们斩尽杀绝。”
——“向东走,我的哈扎尔子民,到海的另一边去,你们注定是可萨帝国的天选之子。”

……

说完后,老者转身跪在巨幅的血蝙蝠图腾前,他身后的人们也依次跪倒,这群人一起解开蒙脸的面盔,然后戴上,再解开,如是者三次,每次解开都变幻一张脸孔。

接下来的事情时间跨越千年。我一直尾随着他们,横穿高山大海,深入宇宙星辰,趟过时间河流,终于在银河系外一颗被宇宙史前某个古老文明遗弃的老龄行星上定居下来,他们的后代把这颗行星命名为迷雾岛,祈求在迷雾的遮蔽下休养生息,永不被地球的世仇察觉。

我在哈扎尔人繁衍的后代中再次发现了阿提赫船长,于是追随着他的一生最终回到现在——流沙星云团黑暗深处的时间之冢。

拉普拉斯妖

时间的激流在我身边起伏不定,一帧帧画面在滩流中翻滚;如松本中尉所说,这便是以旧地球时代法国数学家拉普拉斯命名的拉普拉斯妖,此恶魔知道宇宙中每个原子的位置和功量,能够应用牛顿定律来展现宇宙时间的整个过程、过去以及未来。

当秋叶原号贸易星舰的画面从激流中翻滚出来的一瞬间,我捉住了它,并在不断试错中,把时间定格到我作画的那一刻。

光源沙漏计时器的第一个倒流,第五维度。

当面盔完全从我面前这位男性脸上剥落之后,我出声提醒他我的画作正被倒扣在碳素塑形而成的桌面上,并谦卑的请船长先生指点。

阿提赫先生似乎吃了一惊,他拿起描摹板,半晌不能出声。

描摹板上是一个威严的男性肖像,有着光怪陆离的肤色,面貌有点像维库人、有点像德诺人、有点像我只在环宇数据仓库见过三维投影的沃顿人,甚至还有点像某种史前无智生物。

秋叶原号贸易星舰600年航海史上,我是第一个在有生之年获准退役的水兵。

回到木星基地,他们为我举行了隆重的退役仪式,尤其是松本清张中尉更是由衷的高兴,他通过家族关系让我搭上一艘正经停木星近地轨道的私人星际旅行船,这艘船以第二宇宙速度飞向冷山,飞向多兰的母星。

冷山星球现在是一个极度繁荣的类地文明繁衍地,科技发展的水平在银河系诸多有恒定生命体定居的星体中堪称翘楚。老旧的基因修复中心自我进化成了一座规模庞大的人类和类人生命维护延续科学研究院。

当班的修护士查遍研究院的在职职工名录,最终遗憾的告诉我其中并没有一位名叫多兰的同僚。

几番兜转,我找到了多兰的原籍。在她的出生地,一位白发苍苍的土著老人接待了我,他告诉我,他的母亲——也就是多兰——已经离世17个年头了,根据当地计龄享年87岁,遵照多兰生前的要求,遗体安放在纳格兰大草原任凭岁月风化。

地球公元历纪年3030年10月22日,纳格兰草长过膝,放眼望去整片土地如碧玉一般郁郁葱葱。地平线尽头悬挂着数不清的各色星体,气流被星空暗流搅动生成屡屡微风,阵阵奔涌过来,争先恐后轻抚我的脸颊,花香如梦,我却没有嗅到一丝多兰的气息。

尾声

从此之后,我独自在纳格兰结庐而居,再没有离开过这个星球。

终我一生,每每想起年少时候的星海漫游经历,想到最多的就是阿提赫船长,或许秋叶原号上的爱情诅咒,诅咒的并不是爱情本身,事实上那是缺失时间维度的太空旅行对人类生活的无情背叛。

我和多兰生活在同一个宇宙,却始终游走在不同的时空中。

我一直活到冷山当地计龄的90岁,我老了,双眼视力已经看不清近在咫尺的物体。弥留之际,有一天一艘袖珍型的穿梭船停落在草原上那颗心树下,我努力撑起眼皮,才看清走近我的那个水兵军官是松本清张。

他可真年轻啊。(文/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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