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1575】房谋杜断，只因为太宗英明。2022-05-30

7、

六月二十四日日，特进、宋公萧瑀去世，太常提议谥号为“德”，尚书提议谥号为“肃”。皇上说：“谥号，是他一生行为的概括，应当实事求是，可以谥号为贞褊公。”

萧瑀的儿子萧锐嗣，娶皇上的女儿襄城公主为妻。皇上要为他们营建宅第，公主坚决推辞，说：“媳妇事奉舅姑，当朝夕侍侧，如果居住在别的宅第，缺失就多了。”皇上于是命令在萧瑀宅第扩建。

华杉曰：

谥法：绥柔士民曰德，安民以居，安士以事；谏争不威曰德，不以威拒谏。刚德克就曰肃，成其敬使为终；执心决断曰肃，言威果。清白守节曰贞，行清白执志固；大虑克就曰贞，能大虑非正而何；不隐无屈曰贞，坦然无私。俭啬无德曰褊。

唐太宗给萧瑀赐谥为贞褊，有褒有贬，既扬善、又不讳恶，贞表示他端直，褊表示他多猜疑。

8、

皇上认为高丽困穷凋弊，商议以明年发三十万兵，一举消灭。有人认为大军东征，需要准备超过一年的粮食，不是牛马车辆所能运达的，应该准备舟舰为水运。隋末唯独剑南地区（四川中南部及云南省）没有寇盗，之前辽东之役，剑南也没有参与，百姓富庶，应该让他们造舟舰。皇上听从。

秋，七月，派右领左右府长史强伟于剑南道伐木造舟舰，大船长达一百尺，宽五十尺。另派使臣督运这些船舰，经水道，从巫峡经江州、扬州，前往莱州。

9、

七月十一日，西突厥丞相屈利啜请率所部跟从讨伐龟兹。

10、

当初，左武卫将军、武连县公、武安人李君羡负责玄武门警卫，当时太白星屡次白天出现，太史占卜说：“女主昌。”民间又传《秘记》说：“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皇上感到很厌恶。正巧与诸武臣在宫中宴会，行酒令，让他们各自说说自己的小名。李君羡说自己小名叫五娘，皇上愕然，笑道：“你这算什么女子，如此勇健！”又因为李君羡官称封邑皆有“武”字，深为厌恶，之后外放他为华州刺史。有一位平民叫员道信，自称能不吃不喝，通晓佛法，李君羡对他深为尊敬和相信，经常在一起，屏开别人密谈。御史上奏李君羡与妖人交通，密谋不轨。七月十三日，李君羡被判有罪，被诛杀，家产没收。

皇上密问太史令李淳风：“《秘记》所载，可信吗？”回答说：“臣仰观天象，俯察历数，其人已在陛下宫中，为陛下亲属，从今天算起，不过三十年，当王天下，将皇族子孙几乎杀尽，征兆已经形成。”皇上说：“把疑似者全部杀光，如何？”回答说：“天之所命，人不能违。王者杀不死，白白多杀无辜。况且自今往后三十年，其人已老，或许颇有慈心，为祸较浅。今天假使能杀掉她，上天或者再降下壮健之人以肆其怨毒，恐怕陛下子孙，反而一个不留。”皇上于是停止。

11、

司空、梁文昭公房玄龄留守京师，病重，皇上征召他到玉华宫，用小轿抬着进殿，到御座侧才下轿，相对流涕，然后留在宫中，皇上听到他病情稍微好转的消息，就喜形于色，一听说加剧，就担忧憔悴。房玄龄对儿子们说：“我受主上厚恩，如今天下无事，唯独东征高丽，陛下还不放弃，群臣不敢进谏，我知而不言，死有余责。”于是上表进谏，认为：“《老子》说：‘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知足就不会受辱，知止就不会危殆）。’陛下功名威德，也可知足了，拓地开疆，也可以知止了。况且陛下每叛决一个重囚，都要三覆五奏，进素膳，止音乐，就是因为看重人命。如今驱使无罪之士卒，委之于锋刃之下，让他们肝脑涂地，难道他们就不足怜悯吗！假如高丽违失臣节，诛杀他也可以；侵扰百姓，消灭他也可以；他日能为中国祸患，铲除他也可以。如今这三条都没有，而无缘无故烦劳中国，内为前代雪耻，外为新罗报仇，岂不是所得者小，所损者太大吗！愿陛下允许高丽改过自新，焚毁跨海船舰，解散动员部队，自然汉人、夷人同声庆贺，远近整肃平安。臣旦夕就要埋入地下了，如果能让陛下听取我的哀鸣，死而不朽！”

房玄龄的儿子房遗爱娶皇上的女儿高阳公主为妻，皇上对公主说：“他病重如此，尚能忧我国家。”皇上亲自临视，握手与他诀别，悲不自胜。七月二十四日，房玄龄薨逝。

柳芳曰：

玄龄佐太宗定天下，及终相位，凡三十二年，天下号为贤相；然无迹可寻，德亦至矣！故太宗定祸乱而房、杜不言功，王、魏善谏诤而房、杜让其贤，英、卫善将兵而房、杜行其道，理致太平，善归人主。为唐宗臣，宜哉！

华杉曰：

柳芳（唐朝中期史学家）这段评价，到了极致了，舍不得译为白话文，讲解一下：

房玄龄一代贤相，但是“无迹可寻”，找不出他有什么事迹，说不出他干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所以说他的品德也到了极致了。为什么呢，一方面，就像《孙子兵法》说的：“善战者，无智名，无勇功。”或者如中医所说：“上医治未病。”他都防微杜渐，提前解决了，就没有什么“可歌可泣”的事迹。另一方面，后面三句是关键：

太宗定祸乱而房、杜不言功，皇上平定祸乱，他二人不说自己功劳，“理致太平，善归人主”，他俩精诚团结，治国理政，但是，所有的功劳，都归于皇帝，不夸耀自己。这就是我们前面讲过多次的，《论语》里颜回说的“不伐善，不施劳”。

王、魏善谏诤而房、杜让其贤，王珪、魏徵善于谏争，房玄龄、杜如晦就让贤，让他们发挥。英、卫善将兵而房、杜行其道。英国公李勣、卫国公李靖善于将兵打仗，房玄龄、杜如晦就让他们将在外而君命有所不受，自行其道。这就是领导力，就是宰相的职责：让每一个文臣武将，都得到最充分的发挥。这就是《大学》所论的大臣之道：

若有一个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哉。

 如果有这样一位大臣，真诚纯一，他不逞一己之能，而是平易正直，宽宏大量，能容受天下之善，别人有才能，他真心喜爱，就如同他自己有一样；别人德才兼备，他心悦诚服，不只是在口头上表示，而是打心眼里赞赏。这等的人，着实能容受天下之贤才，没有虚假，若用他做大臣，将使君子在位，展布施用，把天下的事，件件都做得好，必能保我子孙，使长享富贵，保我百姓，使长享太平！

这样的大臣，唐玄宗得到了两个。他能得到，不是他运气好，是他自己的品德，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就能得到什么样的人辅佐。

房谋杜断，只因为太宗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