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郑瞎了一只眼

我和老许两个病友左一句右一句地聊起来了。从谈话中，我了解到老许一些情况。

老许是学中医的。

他在中医学院上了五年。毕业后，分到一个县级医院当中医大夫，那时候他还是很有雄心的，一本《本草纲目》他都能整段整段地背下来……后来，他一个同学当了院长，院长很器重他，提拔他当了院里的办公室主任。

老许问我：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当然是好事。有人器重你，你不能说是坏事吧？

老许当办公室主任一当就当了二十五年。他当办公室主任也就是管管后勤，写写上报材料什么的。有时候，上边来了人，也陪着接待，喝喝酒……就这样，一天一天，倒把业务给荒了。

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医院先后换过好几任院长，有脾气躁的，也有小心眼的，由于他为人可靠，不占不贪，也都应付过去了。后来调来的这位院长霸道些，不让他管事了……他想，再过些年我就退休了，不让管就不管吧。所以，有一段时间，他上班就是打瓶水、泡杯茶、看看报，下班打打太极拳什么的……一直没出什么问题。

去年，也就是去年秋天，他在办公室里坐着，看院长里的树叶落了，满地黄叶，金灿灿的。他说，也不知哪根筋起了作用，他合上报纸，也许是那一天的新闻没什么可看的。还愣了一阵儿，这才站起身来，去门后拿上一把笤帚，到院子里扫地去了……他是院里的办公室主任，院里有专门分管打扫卫生的勤杂工，不用他扫地。

要说，他已十多年没掂过笤帚了，那天偏偏拿起笤帚，到院子里扫树叶去了。本来，扫了也就扫了，他把树叶归置成一堆，明天早晨自会有人收拾。可他又多此一举，他怕万一起了风，把树叶给吹散了。于是，他念头又起，索性点了把火，想干脆把树叶烧了算了。烧就烧了呗，他还怕烧不透，可当他拿起一根树枝，低下头去，扒拉着……这时偏偏起了一阵旋风，只听“嘣”的一声，树叶堆里有一个药瓶炸了，很小的一个细脖子眼药瓶，把他的一支眼给扎瞎了。

他说，二十五年来，他第一次关心树叶，就扎瞎了一只眼。

                                    转自李佩甫《生命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