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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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一路同行之【儿童文学】

孤独是人的宿命,爱和友谊不能把它根除,但可以将它抚慰。

——周国平

1

我是虫虫。我不是一只虫,而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打记事时起,我就没什么朋友。我喜欢安静,喜欢一个人四处游荡。沿着逼仄的小路,一个人就着野花的芬芳和小草的泥土香,走在田间地头,看春笋破土而出,看满园的菠菜绿和开着苔花一样的韭菜,看彩色的蝶儿在金黄的油菜花丛中翩翩起舞。

我像风儿一样,追着蝴蝶疯跑,追丢了一只,再接着追另一只,反正田间地头多的是。当我追蝴蝶的时候,我想象着它们是风筝,只是引线不在我手中,它们是完全自由的,而我觉得追它们的我也是自由的。

我的母亲是一位老师。不过,我老听邻居们问我母亲,什么时候可以摘掉民办教师的帽子。我听得不怎么懂,只觉得从叔叔阿姨的眼神或者叹息声里读出几分可惜和同情。母亲整晚把头埋在作业堆儿里,拿一只红色的水性笔在本子上沙沙地批改作业,铁人一般、不知疲倦。他们说,母亲是一位好老师,把他们的孩子管得服服帖帖的。我不这么看,总觉得母亲过于严厉。

母亲不许我看《碧血剑》、《连城诀》、《鸳鸯刀》、《侠客行》……在她给我的有限书目里,似乎永远都是那几本《草房子》、《海伦凯勒》、《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小伙伴在楼下喊我玩,母亲总训斥我先把作业做完,然后她悄悄下楼把别人劝回,直到没有朋友再找我。不找就不找吧,我本来也习惯一个人,在与伙伴们热闹的喧嚣里我反倒容易迷失,我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我的成绩似乎是一面旗帜,总可以给母亲、父亲带去骄傲。班级前五,年纪前二十,对我来说早已习以为常,见惯不怪了。我讨厌那种题海战,尤其不喜欢带标准答案的题目,然而我怎么能揣测出题者的心思呢。

我的父亲是一个业余小说家。他白天是单位籍籍无名的设计师,晚上下班回来,和我简单聊两句,便躲进西屋格子间的小书房,好像那里有一个巨大的黑洞,他的双腿和意念完全不能抗拒似的。父亲常常左手掐着烟卷,右手一只鸡毛造型的圆珠笔在白纸上掠过。缕缕烟雾常透过门缝冲出,给人一种火灾来临的不祥之感。我喜欢父亲的沉默不语,我觉得我和他很像,或者说他和我很像。

父亲说,写小说是他的梦想。他想为生命中遇到的所有值得或不值得的人写故事,也想为家族里的平凡的人们写传记,尤其是那些即将离世的垂垂老者,凑足108将,该是多么壮观的书卷。父亲还说,人要有点理想主义,他希望有生之年可以写出三两部让自己流泪的长篇小说。我觉得父亲讲得很好。每当母亲忙于批改作业,中途偶尔喊一嗓子父亲的大名,问他有没有熬粥或者蒸饭的时候,我赶紧悄悄淘米,在电饭煲里或煮或蒸,然后回母亲一声——“父亲快弄好了。”

2

有时,我觉得母亲是孤独的。她完全沉浸在备课、出试卷题、批改学生作业的世界,好像除此之外,世上再无其它。父亲并不满足于工作上的那一亩三分地,他寄希望于写作,想凭借勤奋和孜孜不倦闯一番新天地。看着书架一角堆满半麻袋的XX编辑部的退稿信以及地板四处掉落的父亲的短发,我有些心疼父亲,因此也常常觉得他也是孤独的。

家里出奇地安静,每个人都仿佛在奔赴自己的终点。有那么一段时光,我有点害怕那种安静。我甚至不止一次在想,怎样制造点动静引起父母的注意。有一次,我在削画画的铅笔,一边削、一边心不在焉地琢磨如何弄出声响让家里有生气一些。一不当心,还真的天遂人愿,美工刀在我左手的食指上搞出了杰作。

殷红的血一滴一滴的滑落在我的裤子上,裤腿处鲜红一片。我尖叫着,父亲、母亲闻声而来,一个慌张去储物室找棉球和消毒药水,一个翻箱倒柜地找救急药箱,里面有备用的创口贴。当父亲母亲手忙脚乱地替我消毒和包扎伤口的时候,我竟然有一种窃喜。看到他们着急上火,我感到自己似乎被一种膨胀的快乐包围着。

一个寻常的傍晚,我做完家庭作业,又预习了次日的部分功课。母亲在客厅一角埋头批改学生作业,父亲在西屋踱着步、寻找写作的灵感。一种熟悉的孤独感袭上心头,我起身走出房门,枯燥地数着楼道早已烂熟于心的45级台阶,幽灵般地走下楼。

“可乐,可乐——”我听到一个甜甜的拖着长尾巴的声音在喊。

循着那柔软、有魔力的声音望去,我看见一个穿着红色吊带裙的小妹妹。她踮起脚尖,一只手横在额头,眯着眼,向草丛的方向寻找着什么。

我双脚不听使唤地跟过去,正想着要不要开口,却看到草丛里窜出了一只花色的小猫咪。它有着黑白相间、柔顺光亮的毛发,一双蓝宝石的眼睛,乌黑油滑的小鼻子下,有一张人字形的小嘴巴,可爱极了。

小妹妹蹲下身,将小猫缓缓抱起,像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她走到我跟前,笑着说:“瞧,它多安静!”

我直勾勾地看着她怀里可爱的猫咪,眼睛不舍得挪开半步,心儿就要融化似的。因此,我控制不住地问:“我可以抱抱它吗?”

“它很善良、温顺,别弄疼它了。”小妹妹爽快又小心地说。

我从她手里接过猫咪,比划着她刚刚搂抱的姿态,用两个纤细的胳膊揽它入怀。一股神奇的感觉像电流滑过周身,我内心长久积蓄的阴霾、不快全都一扫而光了。

“你刚刚唤它可乐,可乐是你给它起的名字吗?”我问她。

“是的,我喜欢喝可乐,你看它多可爱!”小妹妹露出两个软软的酒窝,补充说,“我感觉只有可乐这个名字才配得上它的可爱。”

我附和着说:“可乐好,这个名字好听、响亮。”

我抚摸着小猫咪,它的毛发是那么细腻、柔软,它蓝宝石的眼睛羞涩地看着我,湿润的人字形嘴巴轻轻地舔舐着我的胳膊。我差点流了泪,不知说什么好,抬头对着天使似的她,半天挤出几个字——“谢谢你。”

直到母亲在窗台焦躁地探出脑袋,打开嗓门喊我吃饭,我才不舍地将可乐还给小妹妹,也不舍地和这个穿着红色吊带裙的小天使告别。

3

上了楼,我又有些闷闷不乐。父亲、母亲似乎永远那么忙,他们察觉不到我的情绪,以为让我有衣穿,有饭吃,以为不要我干家务,让我一门心思扑在功课上,就是彻底的爱我。我心不在焉地随便扒拉几口饭,终于忍不住地对父亲说:“我想养一只小猫咪。”父亲不说话,撇着嘴,示意我征求母亲意见。

我转头问母亲。母亲说不行。

我问:“为什么不行?”

母亲说:“我讨厌猫,上次隔壁单元的大黑猫就把我们阳台挂着的一块肉偷吃了。”

“我不养大猫,就养一只小猫。”我带着几分乞求的语气说。

“不行,你学业繁重,还是再等等。”母亲坚持说。

我拗不过母亲,失望地叹着气,回了卧室。想着幸运的红衣小妹妹和她可爱的小可乐,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能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小可乐。我流着泪,直到困得不行,就和衣而睡了。

自那以后,我和母亲的话便更少了。有时父亲从中斡旋,哄着我,述说母亲的种种不易,说到动情处,甚至差点掉下眼泪。我记得有一回,父亲转身揉一揉红眼圈,然后回头对我说:“你妈妈事业心太重,她的身心早已不属于她自己,你就当妈妈不是你一个人的妈妈……”父亲叹着气,轻抚着我的脑袋,欲言又止。

说真的,那一刻我觉得父亲也挺累的。我看得累了,就对父亲说:“我没事,你去写你的小说吧,我待会一定把饭吃完。”

一个初秋的午后,我订正好语数外几张试卷,整理好错题集,只觉得有点头昏目眩。窗外如墨的云朵压得低低的。不多时,雨点落下来,浠沥沥地下个不停。我随手提了一把百褶伞,下楼了。

一条曲弯的小河将小镇分割成两个半岛。河堤上立着一排形状各异的垂柳,枯败的柳叶在半空中摇曳,地上散落了大片的金黄。我撑着百褶伞,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密集的雨点溅到河里,水面上立刻形成数不清的涟漪。

突然,在河岸西北方向的一棵枇杷树下,我看到一只狼狈不堪的狗狗在晃动着脏兮兮的脑袋。它纯黑的毛发被雨水冲刷得东一撮西一片的,陷入泥泞里的右腿半蜷着,勉强支撑着瑟瑟发抖的身体。我俯下身,为它撑起伞,轻轻碰触着它的小耳朵。它的眼睛是那么美,深情凝望着我。过一会儿,它动了动脑袋,朝我的裤脚吐出火红的小舌头,似乎掩饰不住对我的喜欢。那一刻,我也出奇地喜欢它。

我一手撑着伞,一手抱起它。地面有些湿滑,我一步步小心地往回走,心里却打起鼓:母亲会同意我收养吗,不同意怎么办?我不由得眉头一皱。

父亲见我抱回一只流浪狗,赶紧寻来一只塑料袋包裹着。我跟着父亲到淋浴间,给狗狗冲了一个热水澡,然后拿电吹风把它的毛发吹得完全蓬松起来。正当我要把狗狗抱出淋浴间的时候,迎面撞上母亲。

“哪来的野狗?”母亲铁青着脸,带着呛声说。

“从河边捡的,它快要冻死了。”我强装镇定,声音有些震颤地说道。

“这还是一只瘸腿的!”母亲撇着嘴,”肯定没打过疫苗,万一咬了人怎么办。”

父亲走上前,压低声音对母亲说:“让虫虫养一只宠物吧。”

“他功课那么多,哪里有精力?”母亲立马反驳道。

父亲说:“我陪他一起养。”

“狗屎狗尿,臭烘烘的!”母亲说。

“我打制一个笼子,把狗狗放在阳台养,每天由我来处理狗屎狗尿。”父亲有些急了。

母亲不理睬父亲,转向我,说:“不许影响成绩。”

父亲连夜打造了一款带有一个移门的双层笼子,上层空间偏大,是狗狗的主要活动空间。第二天一早,我指着笼子的下层,好奇地问父亲:“这一层干嘛用?”

父亲拿来一个硬纸板铺上去,笑着说:“狗狗可以在上面小便和拉臭臭。”我把移门打开,把小狗放进去,看它在笼子里走来走去,一副很新鲜的样子。

4

“给狗狗起名字了没?”父亲问我。

我想起那个穿着红色吊带裙子的小妹妹和她可爱的可乐猫咪,便顺口道:“叫它雪碧吧。”

雪碧是个女生。父亲说它不足四个月大,需要多加看护,悉心照料。父亲陪我找了好几家便利店,买了一些细颗粒狗粮和专用的无糖奶粉。

雪碧很安静,看样子对新家挺习惯。每天晚上给它喂完牛奶,我都会和它说晚安。早上,我总第一时间赶去阳台,看窝棚里的它有没有醒来。一个月后的一天,看到雪碧行动自如地在笼子里漫步,我差点跳起来,喊父亲快来看。父亲夸我把雪碧照顾得好。母亲凑过来,看两眼,没有多说什么。

一天晚上临睡前,我听到里屋有动静。

“你看阳台天天乱成什么样子?”那是母亲的声音。

“我会及时清理粪便的。”父亲柔声说道。

“臭烘烘的,熏得我都没法批改作业了。”

“明天,我帮你把书桌挪对面窗台下面。”

“养狗耽误了虫虫太多的学习时间,你看他哪天不看狗狗十几遍!”

“就当劳逸结合,保护视力了,好吧?”

……

次日早上,我洗漱好,去阳台和雪碧问好的时候,却不见了雪碧的影子。我找遍房间的各个角落,再寻至阳台,才发现笼子和狗粮也不在了。我泪流不止,撕心裂肺地哭嚎着。母亲从里屋走出来,冷冷地对我说:“让你爸送人了。”

“我不同意!”我跺着脚,跳起来。

母亲不再说什么,回屋继续忙她自己的。我瘫坐在阳台地板上,继续哭嚎着,直到嗓子哑了,眼泪干了,才颤巍巍站起来。这时,父亲推门而出,他捧着一个小的纸板箱,向我走来。

我懒得理他,把头扭过去,看向别处。

只见父亲走到我身边,蹲下身,小心地说:“没有和你提前沟通,知道你受委屈了。”父亲补充说,“雪碧真的太花时间和精力了,你上学,你妈妈和我上班,雪碧一个人在家里也很孤单、无聊不是么。”

“你把雪碧怎么了?”我咬牙切齿道。

“送给你住外冈的一个阿婆了。你放心,我们距离阿婆家也就个把儿小时,以后周末得闲就带你去看看雪碧。”父亲说。

我内心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父亲变戏法似的捧出一只小动物,只见它身披黑褐色铠甲,一对长长的触角忽左忽右,薄如蝉翼的翅膀时不时扑腾着,摆出一套随时准备起飞的姿势。它长着一对锋利的牙齿,细看像对开的两扇门。

“蟋蟀!”我立马来了精气神儿。

“楼栋北面的一处荒地里捉的,你看它多神气。”父亲见我高兴,话音不自觉地提高几分。

父亲将小蟋蟀连同纸板箱一起递给我,然后转身回书房,留下我和它四目相对。

只见小蟋蟀用粗壮的后腿蹬着纸箱的底部,眨眼间整个身体便轻盈地弹跳到巴掌之外的地方,再一跳就到了箱体的边缘,它绕着箱子底部的圆周跳来跳去,试图寻找出口,直到有些疲惫,便消停下来。

5

忽然,小蟋蟀注意到我在看它,便拿那双小眼睛小心而又害羞地看我。它叽叽叽的叫声,实在太美妙了。它真诚、不躲闪的眼神,让我觉得我们注定会成为好朋友。我感到心中有万千话语,想对它一吐为快。

我和小蟋蟀讲起我在学校的点点滴滴。从痞子王的霸道——动不动就翻我抽屉找吃的喝的,讲到胆小鬼默默——憋着一身劲儿,不敢举手打断老师讲课,直到噗的一声,拉在了裤裆里,沦为全班人的笑柄。从高冷的同桌君君——拒绝过班里好几个男生的小纸条,却独独缠着我,央求我每天中午陪她一起去食堂,晚上再替她去锅炉房打一壶开水,讲到那位听说已经退休,又被学校返聘的历史老师的枯燥——从来都是照本宣科,从课堂开始的第一秒起,一直读到铃声作响,竟然能保持有节奏的摇头晃脑,甚至拖堂一刻钟,既让人昏昏欲睡,又让人彻底无语。

小蟋蟀叽叽叽地叫着,触角一起一伏,仿佛在频频点头,告诉我它听进去了,而且也听懂了。我感到一种由衷的喜悦和放松。

每天清晨,我和蟋蟀说早安,再给它弄两片洗净的青菜叶子,然后匆忙赶去学校。下午放学回来,我总能在阳台遇见那双热烈而期待的眼神,我给它添半碟温开水,然后去房间做作业。做完作业,我喜欢把它从箱子里捧出来。它静静地伏在我的掌心,没有丝毫要逃离的意思。它长长的触角亲热地磨蹭着我的肌肤,一双发亮的小眼睛凝望着我,好像又要听我讲故事。

大约两周后的一个周末早上,当我踢踏着拖鞋去阳台时,却发现小蟋蟀不见了。与之前雪碧狗狗离开不同的是,阳台的地板上还留着那个废旧的纸板箱。

我冲向母亲房间,咆哮着质问她:“你把蟋蟀弄走了?!”

母亲一愣,要我坐下来冷静冷静。

我哪里冷静得了,我接着冲进父亲的书房:“又是她让你搞走蟋蟀的?”那一刻,我对母亲充满恨意,懒得提她。

父亲赶紧起身,跟着我来到阳台,侦察一番现场后,指着半开的窗户说:“应该是从这里飞走了。”

我飞也似地夺门而去。我要去寻找它,我的朋友。

6

我跑到小区北面的那片荒地里,沿着一寸寸的草丛和泥土地翻找着,试图找到它。半晌过去,当我大汗淋漓,满眼热泪,周身疲倦地靠在一颗银杏树上喘气时,我听到了那久违的叽叽声。

那声音,高亢、婉转、动听。我循声望去,却不见踪迹,便叽叽地模仿它的叫声。不一会儿,那只身披黑褐色铠甲,有着长长的触角,薄如蝉翼的翅膀,长着一对锋利的牙齿的小蟋蟀,顺着我的裤管,爬上我的膝盖。它睁着一双明亮的小眼睛,看着我笑。

“你好呀,虫虫。”我听到它在开口说话,”抱歉我不辞而别。”

我差点腾空而起,张大嘴巴望着它。

“其实,你爸爸遇到我的那天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点。我和妈妈发生了点不愉快,就逃离了洞穴,想外边溜达溜达,却听到银杏树下一个男人的啜泣声,他好像在自言自语,说他对不住虫虫,没能保住一只流浪狗。”小蟋蟀调整了一下音量,保证我恰好能听得清,它接着说,“你爸爸好像在反复自责,说自己没能保住一只叫做雪碧的狗狗,只能将它送往别处。”

“我讨厌妈妈,她说一不二,试图掌控一切。我也讨厌爸爸,他在母亲面前唯唯诺诺,从来不敢高声说话。”看着小蟋蟀那双似乎有着超强魔力的小眼睛,我不能自已地述说着内心的怨愤和不满。

“我的爸爸是我们蟋蟀国的国王。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意外走掉了。有人说他是在战场上,带领千军万马,与白蚁军作战的时候被乱箭射死的。不过我好像听妈妈偶然说起,爸爸是犯了一种奇怪的病,口吐白沫,六只脚在地上疯狂挣扎着,直至无力动弹。”小蟋蟀表情有些凝重,看看天空,又看看我说,“爸爸走后,妈妈既当妈又当爹,还要掌控蟋蟀王国的日常事务。她常常没有时间陪我。上次我在气头上和妈妈恶语相向,挖苦她朝堂上虽万人之上,家里头却连个合格的妈妈都做不好。嘲讽完,我带着好奇顺势爬上你爸爸的肩膀,想去这个男人的家里一探究竟。”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界上竟然有着一个蟋蟀王国,而且国王的太子殿下竟然就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叽叽叽叫声也很普通的小蟋蟀。

“你看到了什么?”我试探地问它。

蟋蟀说:“原来,你们人类的世界和我们蟋蟀的世界差不多,也有着种群的战争和家庭的烦恼。”

“何以见得?”我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爸爸那块砖头似的收音机每天播报的新闻里,天天都是战争,和我们蟋蟀家族与白蚁家族挣脱地盘没什么两样。另外,我看到你妈妈就想起了我妈妈,她们太相像了,又忙又要强。”小蟋蟀用那长长的触角给我挠痒痒,我知道它正像一个老朋友温柔地抚慰着我。它接着说,“我觉得我们两个也很像,我们都是孤独的孩子,我们都需要朋友。”

7

“我们都是孤独的孩子——”我怔了一下,觉得小蟋蟀讲得太有道理了。

那话语似禅寺庄严、浑厚的钟声,撞击着我混沌、未开化的心灵。然而经此一撞,我立马开悟了似的。

小蟋蟀悠悠地对我说:“其实,你妈妈人也挺好的。你去学校上课的时间,有两次她折回来,好像是取落下的教案资料什么的,临行前不忘给我弄几片洗净的菜叶子,再添一碟温开水。说来我应该感谢你一家人。”

我眼前突然划过一丝火光,那盏灭了许久的心灯即刻被点亮了。母亲深夜伏案批改学生作业的场景再次萦绕脑海,我的泪一行滴在翘起的左膝盖上,另一行滴落在右膝盖处的小蟋蟀身上。

“虫虫,虫虫——”我听到父亲、母亲由远及近的深情呼唤声。

我和小蟋蟀仓促告别。我们互递一个眼神,我知道今生我们已是朋友,很好的朋友了。

而我,要马上飞到父亲、母亲的身边。他们也是我今生的至爱,也是顶好、顶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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