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悲伤的一角

       七岁那年，公去世了，怎么知道的，那之前我在干什么，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站在公的卧室门口，身后有很多其他小孩看热闹，我还记得有人指着我说：“那是他的公。”我就愣在门口，没有悲伤，因为我实在记不得公有什么好，也不知道死亡到底是什么，我看着他就这样躺在床上，头歪在床沿外面，鼻涕夹杂着血挂在鼻子上，地上床上，血迹已经干了，没一会，父亲叫人来了，看见我，非常严肃的说：“让，都出去玩。”

       我四周望了望，没见幺爸，为什么幺爸不来呢？

       之后的事，不太记得了，但是那之后不久，我和母亲的一次谈话，让我总算明白了家里的一些事。

       母亲说：“有些事，你迟早要知道的，所以告诉你也没关系，以后不要和幺爸他们家走太近，我和你爸结婚晚，刚结婚的时候，我们和幺爸，公是住一起的，房子虽然小，但是刚刚好。我们之前生过一个孩子，就是你姐姐，可是没养活，后来你幺爸有了你堂哥，你幺爸就开始吵了，说房子小，以后我们的房间要让出来，给他儿子住,为这事他没少找我们闹，你爸又是个不会吵架的人，从来都是一声不吭，你公又只会帮你幺爸，就这样经常闹，后来我又怀孕了，三个多月了，有一次我煮饭的时候，你幺爸说我煮饭熏到他儿子了，就一脚把孩子踢掉了，你爸回来拿菜刀追了他几条街，他几天都没敢回来，后来你姑姑回来调解，你爸要和他断绝兄弟关系，然后搬出来，你姑姑拿了五百块钱，买了地，就是我们家现在的地基，我和你爸搬出来的时候，买了地基，身无分文，然后我和你爸到外公家去，我们刘姓在浸水是大族，外公再那边声望高，就叫我们做桐籽生意，给族里所有人都通知到，桐籽都留着，不准卖别人，价格必须低三成，就这样，做了一年多桐籽生意，才开始盖房子，可是把砖砌好了，没钱买瓦，然后就住着开天窗的房子，下雨了就弄块胶纸把床和粮食盖着，直到后来赚够了钱，才把瓦盖上。”

       我看着母亲眼角的泪花，那时候虽然不知道这些究竟有多难，但是我知道，母亲有多伤心，我问：“那为什么公死了幺爸不来，为什么公又只会帮幺爸呢？”

       母亲一声叹息：“因为你爸爸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你奶奶是怀着你爸，带着你大姑嫁给你公的，你西兴的爷爷才是你亲爷爷，你的本姓也应该姓杨，以前你奶奶为什么和你爷爷离婚，谁也不知道，其实你还有一个姑姑，那才是大姑，你没见过，就是因为当初的事，你大姑和你奶奶断绝了关系。你公走了，幺爸为什么不来，哼！他就是这种人，公死了，后事不花钱吗？他要回来了我才奇怪了，算了，当初流产的孩子，给他送终，就当你爸还了他吴家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我和你爸搬出来的时候，没拿过他吴家一根针，你幺爸在旁边盯得死死的，生怕我们拿了他什么传家宝贝，我们唯一带走的，就是这个吴姓。就你姑姑最好，他在吴家没住几年，那时候人多养不活，就出去当兵去了，后来在部队嫁给了首长，也就是你姑父，姑父是大连人，离我们太远，所以姑姑也不是经常回来。"

       “那有时候在小店的那个婆婆又是谁？”我又想起了那个给我买糖的婆婆。

       “她啊！”母亲底下头，沉默了很久，我看见，母亲的泪水，一颗颗滴了下来，也没有擦，又是一声长叹，才说：“这又是另外一段往事了，我和你爸结婚晚，你爸是因为不是你公亲生的，在家里不受待见，吴家又穷，所以没人愿意嫁给他，虽然在之前谈过朋友，但是后来也算了，而我，是因为我之前还有一个丈夫，我刚嫁过去一年，他就在水库里被淹死了，本来那之后也没打算再嫁，刚开始一年还好，可是第二年，你这个婆婆就开始找麻烦，然后其他两个兄弟，还有妯娌，也开始哪哪都不痛快，第三年的时候，就已经撕破了脸了，说我为什么不去死，还有什么脸活着，又说我在他们家是为了霸占他们家财产，说到底，不管是你幺爸，还是你这个婆婆，他们家能有什么财产，不就是一些木头柜子，箱子，屁大的地方，球钱没有，做出来的事，说出来的话好像家里有金山银山似的，所以啊，你以后千万不要做这种人，这种人，处处算计，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就算有钱，也不会快乐，没钱会让人看不起，但是即便有钱却处处算计，即使别人当面笑脸相迎，背后不知道怎么骂呢,而且，这种人的一生，是没有什么真朋友的。”

       从那以后，每次见到幺爸，我心情好，象征性叫他一声，心情不好，头扭一边，假装没看见，他总是在人后说我不懂事，说我妈没教好我，但是那又如何呢，越是长大，我越是能明白，我恨这个畜生，不可原谅。

       小时候的记忆不多，而最为痛心的，就是母亲的泪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