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红袈裟(3)

西湖,蒙古大营。

伯颜今天早上见到大宋皇帝使者,言:午时,右丞相文天祥亲来大营议降。伯颜捋着胡须沉吟片刻,叫道:在大帐前架起木杆,我要宰羊,说完仰天大笑。

当文天祥走到伯颜大帐前时,周围已经围拢了许多蒙古士兵,没有列队,松松散散的,但是目光都是得意洋洋。伯颜身打着赤膊,旁边的木架子上挂了三只羊,第一只已经割开血管,猩红的血还在滴答,伯颜两手浸满了血,他拿一把短而锋利的刀,饶有兴趣,耐心的剥着羊皮,羊瞪着失神眼睛瞅着大宋使者。

文天祥明白:投降,也必须有尊严。伯颜的耀武扬威,是十足的恫吓。这种肆无忌惮的践踏,显示了野蛮、蔑视和得意洋洋。他回头看看一起来的两个赵氏亲王,已两股战栗,虽是正月朔风,大汗淋漓。

文天祥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大红官服,黑色丞相官帽,长长的帽翅,一丝不动,他虽未经历过多少刀光剑影和阵前肉搏,但是作为苦读圣贤书的他明白什么是气节,什么是视死如归,他静静地看着伯颜在表演,就像看一个蹩脚的小丑在笨拙的逗人开心,他相信,强大,不是用恐吓来表达的。

此时此刻,文天祥平静面容下透出的从容和淡定,强烈冲击了伯颜的自尊,闹剧没有起到丝毫效果,结果是自取其辱。气哼哼的披上甲衣:请入帐。

(五)

文天祥出城和蒙古人谈判,一去未归,当晚虎狼兵就冲进临安。母亲全皇后和祖母在后宫紧紧搂着他,看着宫外冲天的火光,听着撕心裂肺的惨叫,瑟瑟发抖。宫内,只有一个老太监,不安地张望。赵显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不过看到祖母和母亲惨白的面容和满脸的泪水,再也没有兴趣拨弄金丝笼里的蛐蛐,睁大眼睛,一会儿看看祖母,一会儿看看母亲。已经好多天就他们祖孙三人相拥而泣。看着寝宫前面雄伟恢宏的大殿,他有一个疑问?大殿里原来那些吵吵闹闹留着胡子,气宇轩昂的那些人哪去了呢?从前,跪在他前面,或诚惶诚恐,或谄媚奸笑的人的是干什么的?他坐在硕大的、金光闪闪的椅子里,显得那么的小,高高在上的他俯视着那些老头子,觉得索然无味,没有用草棍儿拨弄着蛐蛐开心。

随后就是母亲抱着他,坐着蒙古人那种大轱辘车,一路向北,车后面,绵延数里都是宗室。路颠簸的厉害,周围都是骑马的兵士,饭食已不能保证,第一次有了饥饿的感觉。有一天,祖母指着一个远远的铁塔说:那就是祖宗的都城汴梁,说完放声痛哭,引来兵士的呵斥。他不明白,都城不是刚离开不久的临安吗?怎么又是汴梁?

车继续北行,单衣的祖孙三人冻的瑟瑟发抖,老太监不知在哪儿给他们弄了两个蒙古人的皮袍子,虽然腥膻的气味令人作呕,和急需的温暖相比,可以忽略不计了。

春暖花开的季节,他们到了大都(北京)。

(七)

汪元量作帝师已十一年了。今天是他最后一次给赵显授课。

他是乐工世家,从理宗开始,作为宫廷乐师,看见了这样的理宗:独宠的唐安安,嗜欲甚多,怠于政事,崇尚道学,虚谈经筵性命,只图偏安,无复国之大志,因之权移奸臣,朝政日非。也陪伴了这样的度宗:十年间国土一天天的缩小和后宫的一天天扩大,帝自为太子,以好内闻;既立,耽于酒色。故事,嫔妾进御,晨诣合门谢恩,主者书其月日。及帝之初,一日谢恩者三十余人。连批答公文也交给四个最得宠的女人执掌,号称春夏秋冬四夫人。封贾似道为太师,倍加宠信,将朝政统统委托给他。贾似道见度宗比理宗还要昏庸,就更专横跋扈,目无天子,稍不加意,就以辞官相要挟,度宗唯恐他不辞而别,竟然卑躬屈膝地跪拜,流着眼泪挽留他。

昨天他听说忽必烈已经下旨:瀛国公西行吐蕃学法,即日启程。

“陛下,臣十一载授程朱理学、诗词歌赋、乐府清曲、山川地理,尽臣之所学,倾囊相赠。奈何臣才疏学浅,愧为帝师。明天,陛下就要西行求法,此一别,当天各一方,今日烦请陛下赐元量墨宝,聊寄思念之苦。

赵显微笑:先生莫谦,汪氏一族三世宫廷乐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为江南翘楚,高宗皇帝始,历经六朝,阅尽京地如锦繁华、尽知宫廷歌舞升平。告别在即,还是最后授学生一课吧!你就说说,大宋自太祖文攻武略,开疆扩土,至徽钦仓皇北狩,坐井观天,至高宗偏安一隅,割地纳贡,最后到朕国灭而寄人篱下,苟延残喘。我在程朱理学里找不到答案,在先生让我作为枕边书的《资治通鉴》中也没有答案。

汪元量虽乐工,崇拜二百年前的那个司马光,更是对《资治通鉴》推崇备至:以“资治”为宗旨,“专取关国家盛衰,系民生休戚,善可为续,恶可戒者,尤重为君之道,既有文景贞观之治;又有七国安史之乱。谓之:国之治乱,尽在人君。

看到汪元量低头不语,赵显轻叹:“司马光此书偏政论,史辅之,朕却不得其要。如以史主政辅观之,倒有心得”。

“臣愚钝,乞陛下赐教!”。

“轮回”。赵显轻轻的吐出俩字。

“陛下圣裔贵胄,切不可执迷佛道,此去吐蕃,虽辞为求法,陛下应坚毅隐忍,以图再起”

“此西去求法,为我宏愿,非忽必烈强旨。我师从先生十一载,自《三字经》、《弟子规》始,至朱子《四书章句集录》,乃至诗词歌赋,遍览圣贤之书,上下千年,格物究理,自周始至我大宋,数百年一个循环,周而复始,兴衰之途,百代一理。无论开国者多么雄才大略,无论有多少治世能吏,最终都难逃亡国之命运,概莫能外。此为“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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