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怎么就不能办猩猩

人怎么就不能扮大猩猩?

“请问,你知道乌有巷在哪里吗?我得在下午五点前找到乌有巷,我的客户让我去找他却没有告诉我路径图。”

“我建议你可以用电子地图。”

“用啦,可是上面根本没有乌有巷。”

“或许你可以再给你的客户打个电话什么的?”

“他告诉我走到人民公园,随便问一个人就能够问到乌有巷怎么走。”

“或许你可以问问其他人?我也是最近才来到这个城市的。”

“唉,你应该早告诉我的。可是还是感谢你的好心肠。”说着眼镜男转身向带孩子的老太太问路,留下小年轻在原地脸上露出一丝窘迫。

“我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他我也是刚来这个城市的。”小年轻长长地谈了一口气,看着眼镜男左右张望,目光锁定了人工湖对面的一条小路后笑着冲一个老太太点点头。

“他应该找到了吧。”小年轻也点点头,看着人工湖对面那条小路。那是一条被樱花树遮蔽的小路,此时正值4月,樱花已经有了衰败的迹象。小年轻想到了自己家乡的樱花,那些花没有那条小路上的好看,就是单调的一层白色花瓣,可是到了五月那些死去的花瓣就会以红樱桃的形式再次登上枝头。

正想着,小年轻看着眼镜男又像自己走来。

“还是没有问到吗?”小年轻问。

“问到了,还早。不着急。”眼镜男一屁股坐在小年轻旁边。

“我还以为没有这个地方呢,名字多怪呀,乌有巷。”小年轻的双手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圆后又垂在了膝盖上。

眼镜男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卫生纸擦了擦眼镜说:“这有什么怪的。这城里怪事多了去呢。”

“最怪的就是这树光开花不结果。不结果的树有什么好的呀。”

“嘿嘿,”眼镜男露出了一种洞察一切的笑容,“小伙子,种这树不是为了胃,是为了精神,审美懂吗?”

“说美,我就懂了嘛,就是为了好看。”

“对,好看。”

“你去乌有巷干嘛呀?”小年轻问。

眼镜男掸掸裤腿上的灰尘又掸掸衬衣上的灰尘说:“什么也不干。就是为了吃饭。”说到这儿眼镜男似乎想起自己的仇人来了,“我他妈迟早有一天得烧了这世界上的所有自传。”

“什么意思,自传怎么啦?我还读过几本自传,和故事书一样好看。”

眼镜男叹了口气说:“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写他妈的自传,总是给别人写自传。可是这些人一辈子什么也没干过,他们的一生都是从我的想象里产生的。可是他们拿着自己的自传还挺开心,开心得像真的一样。”

“你都写过什么呀?改天我看看。”小年轻虽然说是这样说,但是他非常确定自己一定不会看。

“《我的训虎生涯》,为动物园园长写的,书里面写他年轻的时候上山下乡,干活时山上冲下来一只老虎,他凭借着自己的训虎经验和那老虎结成了朋友。”

“这个也是你想象的?”

“也不全是,那园长告诉我说他在上山下乡时遇到过老虎,我这样写了,他又希望我改成他赶跑了老虎,后来一直该到和老虎成了朋友才没让我改。那个时候我年纪轻轻,是第一次帮人写写自传。后来我写多了就轻松得多了。你是做什么的呀?”眼镜男想起聊半天都在聊自己。

“哦,我曾经就是动物园工作的。在我们县里有个动物园,我在那儿工作,基本上只有孩子们会来,但是我挺喜欢那工作环境的。”

“那怎么来城里了?”

“市动物园给县动物园送了一批稀罕动物,孔雀、巨蟒、黑猩猩,我呆不下去了,就来城里了,我想出来看看大城市,也想看看能不能再在动物园找个活儿干。”

“送了一批稀罕动物来怎么就不想干了呢?”

“也不是我不想干了,是我们园长存心不想让我干了。原来我呆在黑猩猩笼子里,可是黑猩猩来了后园长让我负责打扫黑猩猩笼子。我打扫了三天,可是我再也干不下去了,我看到那黑猩猩在我荡过的秋千上荡来荡去我心里就堵得慌。”

“不是,老弟我怎么没搞懂,你原来在你们县动物园是干什么的?”

“扮猩猩啊。”

“人怎么能够扮猩猩呢?”眼镜男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好像被震惊的不是他自己而是眼镜一样。

小年轻似乎因为被诘问而有些恼怒:“怎么就不能扮猩猩了?我从小学到初中看的猩猩都是人扮的,我们那儿的人看的猩猩都是人扮的,看过真的大猩猩的人都说真的还不如我们那笼子里人扮的呢。人扮猩猩又怎么了呢?我们以后的自传可不用代写的人瞎编,我们一生中大大小小的事都值得被写下来。比如我的前一任,为了给孩子们表演从木头桩上摔下来脑壳被地上的树桩削去小半,我的前前任扮演的猩猩接受了省上领导的视察,领导都没看出来那是假猩猩呢,还说‘这黑猩猩果然是和人一样聪明’。”说着说着,小年轻似乎又回到了昔日的光辉岁月,脸上笼罩着一层金色的光芒。

“值得,值得,你们这些都值得被写下来。”眼镜男看着小年轻那张异常年轻又意气风发的脸回答得异常的庄严。“那你现在找到工作了吗?”眼镜男问。

小年轻得意地扬起头颅说:“应该是找到啦,市动物园。有一天我在市动物园闲逛,看到有个公告说要招一名猩猩扮演者,我就去啦。去应聘的人里面有个瘦得像排骨的穷光蛋,还有个大学生。我听到那个大学生跟面试我们的人说他快吃不起饭了,可是面试的人最后还是选了我。很明显,我是里面唯一一个有经验的。如果我是面试者我也会选我自己的。”小年轻说着双手枕在了颈窝,惬意地享受着黄昏的光打在他脸上。

同样沐浴在这光中的眼镜男似乎看到十来年前的城市与街道有个戴眼镜的小年轻奔走在其中,好奇地打量每一个过路的行人,再为每一个人量身打造一个故事。眼镜男打了个冷战,这一切太可怕了,现在他真的是为别人编故事,可是他厌恶这一切,他想要的是无忧无虑地写故事。写一些来源于他人但是只属于自己的故事。眼镜男问:“你说我们合作怎么样?”

“嗯?”小年轻睁大了眼睛,他觉得自己懂了眼镜男的意思又像是没懂。

“你说我来写你的故事怎么样?”

小年轻变得害羞起来,双手绞在一起,脸颊上又出现一片红晕,“可是从来没人为我写过什么……我……我不知道该让你来为我写些什么。”

看着不远处的人工湖,和因夕阳西下而过分昏暗的小路,眼镜男说:“你告诉我你的过去,我把他们写下来。你告诉我你能够记得的事,我来选择写什么。”

“这听起来不赖,你不会收我钱吧,我的工作还没定,我身上只有以前攒下来的五千块钱。”

“不收钱。”

“那这行,不过我得先走啦,我得回去打扫猩猩笼子,明天我得正式演出啦。你记得来看,在市动物园,我在灵长类动物园区,我是黑猩猩。”小年轻摸摸鼻子又补充道:“我旁边是金丝猴,你也可以去看看金丝猴,它们是我除了黑猩猩之外最喜欢的猴子,看起来那么的小巧可爱。如果我再瘦小些我就去扮演金丝猴啦。”说着小年轻起身对眼镜男摆了摆手表示告别。

眼镜男还坐在椅子上,想象着小年轻变成了一只金丝猴在动物园的围栏上攀爬,这场景让眼镜男眼角泛出一丝泪光。

第二天,也是一个普通的,春天的风和日丽的下午,眼镜男和一群人挤在市动物园黑猩猩围栏面前,上面有个大牌子写着:“黑猩猩表演——本次表演中的黑猩猩为真人所扮演”。一群人望着一个黑色的物体瑟缩在阴影中,人群中先是有人叹气,然后有人对着笼子谩骂,其中骂得最大声的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他双手作喇叭状冲着围栏间隙喊:“你妈的死杂种!”周围的人纷纷冲他投入责备又赞许的目光。眼镜男挤在这群人中羞红了脸。

“嘿!出来了!”“这是个什么东西?”“这动物园骗人!”“真他妈的是杂种啊!”眼镜男艰难地从摩肩接踵的人群和挥舞的手臂中看到一团黑色的东西——那只黑猩猩或者——那个小年轻带着一个滑稽的黑猩猩面具,穿着一身黑色的毛皮,看上去是那么的丑陋。围观的人群越来越激动,他们甚至开始推安全护栏试图冲进去揍那个恶心人的东西一顿。在推搡中眼镜男被越挤越后面,一会儿就只能够看到眼前黑压压的人群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争气地哭起来。那叫叫骂声越大他哭得越委屈,好像是受了天大的不公平待遇。当一个女记者把话筒举到他面前时他还在抽噎,女记者又尖着嗓子问了一句:“请问你对动物园欺骗消费者的行为怎么看?”

他抽抽搭搭地面对着镜头说:“我还能怎么看?我昨天没有去乌有巷,昨天晚上我脑子一热辞掉了工作,我还能怎么看。我什么也没有啦,我还能怎么看。”女记者皱了皱眉头准备把话筒移向其他人,这时候眼镜男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把又抓过了话筒咆哮到:“4月1日,4月1日是愚人节!都被骗啦!所有人都被骗啦!”

女记者和周围的人都以一种恼怒的眼神看着眼镜男,有人小声地说:“看起来还是个知识分子呢,怎么能说出这么荒唐的话呢?”“这明明是欺骗消费者。”“这是动物园的托吧,就是不想赔偿。”

眼镜男觉得中暑了一般,眼前的东西开始模糊,可是越模糊有些东西又越清楚,越过三两围成一团讨论着要赔偿的人们,眼镜男发现小年轻坐在警车上瑟缩着,周围的吵闹好像忘了他,忘记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而起的。这时候的小年轻像极了纪录片里面那些被抛弃的小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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