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苏珊

苏珊是我毕业后第一家公司的同事。

第一天进组,便认识了苏珊,是个个子不高的川妹子,巴掌大的娃娃脸,白净微胖。说话声音很大,在公司前台或餐厅隔着两道安全门都能听到她从办公室里发出的笑声。行事风风火火,但大多都在无意中被办成了囧事或供日后谈资的趣事。

在外企工作的并非都是外强中干的外语精英,反倒有许多屌丝与傻大姐,比如苏珊。当我见到苏珊,便知这份工作的压力不会太大。


初识时,我惊奇于她的好人缘。同学、同事自不必说,上了年纪的外国大叔、十多岁的留守儿童,都能和她成为朋友。公司的传达室里不时地有寄给她的物品。

虽与美貌还差几分,但简洁朴素的外表下,苏珊是真正的白和富。独生女的她不拘小节、性情豪爽,热衷于参加各种不赚钱的公益项目与志愿者活动,结识了不少人。

汶川大地震后,苏珊去灾区当志愿者照顾留守儿童。留守儿童的惨状令她在服务后期抑郁病发,无法再继续,不得不回家。回家时,她不敢告诉任何孩子,打算一个人走。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坚持要送她,在车站哭着把她送上车。她只留了车费,把身上其余的钱都给了那个孩子。回家后,苏珊的父母花了好几个月才帮助她从抑郁症中走出来。直至四年后,我无意中提到汶川地震,她还会止不住地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经常寄信件或物品给苏珊。她只说以前帮过一些小忙,别人便时刻记着她罢了。

同事们一起购物或吃饭,有谁忘记带钱包或缺钱,苏珊总会大手一挥,叫一声:我这里有钱。然后再去查看自己的钱包是否真的有钱。

我离职期间正在治牙齿,医保卡里的钱全刷完了。苏珊把她的卡给我,说,用我的吧。她知道我不日就搬家走人,却不担心我会顺走她的卡。我婉拒后,她还执意要强塞给我。

苏珊家境优渥,不娇生惯养,不矫情,不喜奢华。穿着普通的格子短袖和球鞋,背着学生时代的帆布双肩包,和五十多岁的老外在咖啡馆聊历史。



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很多人都能做到,若要达到学识渊博谈古论今,却不容易。苏珊业余对历史非常感兴趣,看过很多和历史有关的书。无论是中国史还是外国史,只要有不知道的文化点,问她,她必能解答。

酒肉声色之友聚众只为稍纵即逝的热闹欢腾。论学讲史的启发却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让人受用终生。很多人愿意和苏珊成为朋友,应该是被她如数家珍的知识所折服。我喜欢与她相处,因为她的话总能使我如醍醐灌顶。就连看动物世界,也是她在一旁为我解释,我方知动物的世界原来如此有趣。

苏珊曾经长期是深圳博物馆的志愿者,在周末为游客讲解历史和出土文物。有一次,我想做个伪文化人,陪她去博物馆工作。很多游客其实并不关心那些瓶瓶罐罐和肉眼难辨的花纹,在馆里走一圈当作乘凉。但她会认真详细地介绍每一件物品,教游客分辨细微的纹路。我在旁打瞌睡,她不厌其烦地为零星游客们讲解了一个下午。

她曾追随文物展出的路线辗转各地的博物馆,也数次独自去过大漠敦煌,更大胆地走过人烟稀少的古蜀道。昔日的车马喧嚣被岁月风化成了如今的静寂无声残砖碎瓦,花了高价才请得当地的农民地陪赶着牛车走一趟。我不知苏珊当时是怎样的心情,能与历尽世事沧桑的遗迹并立世间,她亦不是普通的女子。



我进公司时,与苏珊同龄或比苏珊小两岁的女同事们都忙着带孩子或相亲,苏珊不打算恋爱或结婚。

苏珊毕业工作几年后曾离职回家,父母苦口婆心地劝说她接受相亲,见了一个西南军区司令的儿子,第二天她就拉着行李箱从老家返回了深圳。

门当户对、婆婆又喜欢,在家各路机关都有干部熟人,于九旬爷爷奶奶前尽孝,父母膝下相伴,这么美好安稳的生活,苏珊却逃走了。

她说她走的前一晚,妈妈生气,不理她,在房间里哭,边哭边骂:你这个不孝子,走了就不要回来,走了就断绝关系。

第二天,她毅然决然地开门就走。

她快三十岁时,父母来深圳,说:你喜欢深圳便待在这里罢,我们给你在这买房子,你就安心在这成家生活。

她父母在深圳到处看房子。她不赞成买房,也嫌麻烦,很少去。我帮她去看过一次房子。三四万人民币一平的房子,她托两个不靠谱的同事去看,自己全然不当回事。

她妈妈请同事们来家吃饭。过后对她说:你不愿意相亲,就自己谈吧。你觉得哪个朋友或是同事不错的,我们都接受。

她对妈妈翻了一个白眼。

对这样的奇女子爱慕神往的人自然是多不胜数,等了好多年眼见没希望的男人们死了心、结了婚、孩子都快上学了,还有契而不舍的旧相识们在坚持,以及初出茅庐的小鲜肉们迎难而上。然凡人俗物,苏珊皆不为所动。

有人替苏珊着急,说:你再不结婚,以后更难结婚了。苏珊坦然地回答:不结婚那又怎样!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要过。



后来,苏珊又迫于父母的压力,再次回家。

这几年,我时常想起她。特别是在家庭矛盾爆发,被人指责自私、不会换位思考的时候,我总会想:如若今日是苏珊身处我这般境地,她是否能如鱼得水、安然处之、赢得合家欢心?如果苏珊身心俱付在家计中,她还能仔细地研读魏晋南北朝的风物人情?假设如明玉般温润细腻的苏珊洗手作羹汤,是否那些男人就会真心爱护疼惜?

前日听朋友说苏珊不愿与人同流合污,辞了教育局的工作,又逃到深圳去了。

现在苏珊一边工作一边在写历史小说。我为她高兴,她没有辜负自己的才华。中国女子,能像苏珊这样努力地走自己路的人,并不多。

想到苏珊,便像想起晴空排云上的白鹤,一冲到碧霄,留下朗朗长鸣与徐徐清风,使我顿感心旷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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