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字图个乐呵(1)短篇小说:记挂

     

        邢珊珊随手丢下ipad,抄起手机,又瞥了一眼门厅角落的座钟。表盘上一长一短的两根指针,拼出“7”的样子。她按下手机上的“2”。在一键拨号里,预存着母亲的电话号码。

        “珊珊啊,怎么这会来电话?”母亲是明知故问。邢珊珊隔着手机也看到母亲绽开满脸的笑,嗔道:“毛病。又没深更半夜,这会九点半,不行吗?早了您看电视剧,再晚点,您四仰八叉的睡大觉了。”邢珊珊顿一顿,听电话那头咯咯的笑,又说“明一早,我跟着您去南乡,买山货。不能白跑腿,您管早饭。”

        “姑奶奶,太阳从那头出来?”母亲像中了大奖。东扯葫芦西扯瓢的絮叨,不舍得挂断电话。

        明天陪母亲出门转转,是邢珊珊今天一早确定的。这几天,她几次梦到故去多年的父亲。父亲离去后,母亲一直不肯住到女儿家,邢珊珊几乎磨破嘴皮。“女婿是大场面上的,我老妈妈子过去会丢人现眼”,母亲拿定主意不松口,“珊儿,你抽空来就行,你来,是给你爸与我撑门面。”

        一想起母亲是在父亲下葬的当天,就这般的宣布,邢珊珊的鼻子阵阵发酸。她知道母亲是不愿给儿女添麻烦,但在感情上难接受。她出嫁时,老公是业务员,每天骑着辆除了喇叭不响、满身部件都嘎嘎作响的破摩托跑单子。真没敢想,二十年后打拼到上市公司董事长的位上。儿子在国外求学,三五年里回不来。彻底闲散下来,她却不善更多的是不屑与身边的阔太交道。那个圈子,需要“端着”,得装,太累!老公怕她寂寞,盘下一家小公司交她打理,没几年也关门大吉。半年前,她主动应聘了超市的导购员,整天忙乱的脚不沾地。几个月下来,精神气反抖擞,脚步如飞,嗓门洪亮。

        周末晚上。邢珊珊衣不遮体着,对着镜子前后左右的照。照一会,得意一回。又招呼正翻看手机的老公:

        “瞧瞧,瞧瞧,瘦十多斤了。” “嗯。是苗条了。”老公一语双关,“珊珊,姗姗——姗姗莫要来迟”,眯着的一双眼睛,在镜片后放出光,“苗条了,真个前凸后翘、前凸后翘。”

        “呸。”邢珊珊嗔怪道,“馋猫闻不的腥。”虽是老夫老妻,她心底还是泛起热潮,脸颊微烫。邢珊珊已近知天命的年份,因为生活优渥,心无烦争,一直坚持着瑜伽、跑步,面容、身材都保养的很好。举手抬足的每个小动作,都透散着成熟女人特有的风韵……

        邢珊珊去超市打工,还藏了一个小心思。读中学时,她的作文曾是年级上诵读的范文。在超市打工,接待四面八方的来客,经历千奇百怪的世态,可为将来的创作积累素材。最近一段时间来,她就格外关注并牵挂一位平老太。平老太是南乡仲柳镇人,年龄与母亲相仿。相比母亲,却干瘦、猥琐。她几乎每周四下午来超市买鸡蛋,一买二三十斤。邢珊珊和她熟稔了,问过为何买这么多,她说开着小饭馆。也问起怎么不让家里年轻人来,却不回应。问过好久了,她才说,独生儿子脑瘫,一辈子在床上。邢珊珊听的心痛,劝她带儿子入住福利院。如有需要,可让老公帮忙联络什么的。她连连摇头,说像她这样的平民百姓也有低保,过日子没问题。又说,只要自己还能动弹一天,自己就亲手养活儿子一天。说到这,斩钉截铁的口吻。邢珊珊分明看到,她眉宇间扬起了坚毅、果断。邢珊珊约母亲去南乡,想一并去平老太的饭馆子,或许能做点什么。

        第二天吃罢早饭,邢珊珊陪母亲乘坐上88路公交车。88路公交从市中心的青年桥发车,一路向南,终点到南乡的仲柳镇。她没开私家车,她知道母亲不会浪费六十五岁老人免费乘坐公交的福利。父母是文化人。父亲是教授,戴过二十多年的右派帽子,母亲是大资本家的女儿,姥姥门曾是京城的大户。但他们却一生清贫,富庶了,自己的吃喝穿用依旧简朴,甚至节俭至寒酸,只有对他人才会现出慷慨。逢周末,不是周五下午就周六一早,母亲就给女儿送一堆果蔬肉蛋。邢珊珊生母亲的气,呛她:我家不需要扶贫,母亲会絮叨,这是在南乡里采买的绿色食品。拌嘴无果,也任着母亲固执。

        邢珊珊第一次乘坐88路公交。车程长,耗时间,车厢里挤满银发皓首的老年乘客,转个身子都难。空间狭小,反让邢珊珊紧紧贴靠着母亲,有小时候粘在母亲怀里的感觉,只是又觉了母亲的日渐枯萎。她向母亲说起平老太的困难,说起想帮他们一家的心愿。说话着,又一阵心痛。她想到,平老太也在这路公交上挤上挤下,干瘪、瘦弱的手臂上还有一堆沉重。母亲听着,忍不住长吁短叹。

        下了公交车,母亲来了精神头,甩开步子,直奔镇子南头的山坳。仲柳镇从济南市区南城根,向东南西三个方向铺展开,处处山峦叠嶂,条条道路蜿蜒。微风吹起,有淡淡的山野中特有的松柏香气扑在脸上。山坳近路边处,有几间平房与一排鸡舍。房后隆起的山坡上,一棵棵松柏挺拔着身躯,连成了翠绿。母亲告诉邢珊珊,赶紧去树下捡拾鸡蛋,这可是放养的笨鸡吃松子、喝泉水后下的金蛋蛋,尽管每斤蛋的价格比超市里的贵上三四倍,但每逢这天会来许多老顾客抢购。邢珊珊无精打采的,提不起兴致。没走多远,折头回到房前。接下来的一幕让她目瞪口呆:守在平房台秤前的正是平老太。平老太也怔,干瘪的嘴唇扭动着,说不出话。迟疑间,两人的心里又镜子般的相互明白。邢珊珊心底五味杂陈,腾地升起愤怒,含着不屑与鄙视。一会儿,原本自己不曾察觉的深藏于心底的温情,慢慢捂化了刚刚压在胸口的冰冷。她平静下来,直视着与母亲年龄相仿却满是苍老的老妇:“别说透,什么都别说。”

        “咦。你们先前认识?”母亲走近了她们。邢珊珊指一指平老太,朝向母亲,“妈妈,这是平姨。路上我给您说过的平姨。”她奇怪自己,自己这么自然、亲切的叫了“平姨”。都是母亲,母亲的心最易相通。平姨张一张嘴,还是没说出话,柴火棍子似的手指扭缠一起。母亲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高声说:“过秤吧。你不能短我一斤一两的秤,我也不欠你一分一毛的钱。”

        回去的路上,邢珊珊想给母亲说明几句。刚开口,母亲却打断了她,一字一句、一句一顿的:“珊珊,记住唠,帮人要真帮,不能让人家记挂。做事凭良心,全在心里!”


后记:最初看到《买鸡蛋》这段子,觉得有小小说的元素。当真改写了,小说的块头却难以抑制的硕大起来。活着不易,无论是谁,那就更该珍惜生命中的每一缕温暖。拖沓着,直至试着探究“善良”了。为说明出处,将段子抄录如下。

《买鸡蛋》 现在老人坐公交车都是免费。某些城市有不少老太太早饭后就结伴乘坐公交车,一路谈笑风生好不惬意。她们是去郊区农村,一来消磨时间呼吸城外的新鲜空气,二来的主要目的是去买农村养的土鸡生的蛋。她们一个礼拜要去一两次,乐此不疲。郊区农民都在山坡草地或树木下用网围着几百平方的地方在里面放养着鸡。城内老太太来到后,各奔东西找自己老熟户,以每斤十五元的价格挑上几斤自己心仪的鸡蛋,然后心满意足的离开,到约定地点一起再乘公交车返回城里。等城里老太婆们走后,农村老太婆吃了午饭也三五成群坐上免费公交车往市内赶,她们也是一路喜笑言开。到了市区她们不去逛街,而是直奔各大超市买鸡蛋,每斤五元,同样装满一大篮子。回家后把买回来的鸡蛋放在自己的养鸡场的草地上和树下,只等第二天城里老太太们到来。反正坐公交车免费!她们就这样的你来我去,乐此不疲,皆大欢喜。农村老太婆更聪明,她们用这个办法分享着城里老太太的养老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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