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不是中年危机,那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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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张飘逸

在人生的中途
我发现我已经迷失了正路
走进了一座幽暗的森林
——但丁《神曲》

那天我还在杭州,尚未辞职。公司所在的园区有一个巨大的中庭广场,我找了个地方坐下,在冬日午后的阳光里眯着眼,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恍然间一个疑问涌上心头。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穿梭在我眼前的是来自天南海北的年轻人们,他们都带着不容质疑的自负投身于此,这里是互联网新贵聚集的地方。期权,上市,变现,走人。这个秘而不宣的梦想,将这些野心勃勃的年轻人裹挟至此。
难以避免地,我想起了一篇描写富士康工厂的文章,那些鱼贯而入的年轻人,也来自五湖四海,似乎怀着更为卑微的梦想,但本质上和我们这些自命不凡的野心家并无不同。
在一次内部分享会上,公司创始人和我们讲述了他的人生经历,他坦承地提到,他认为人生是毫无意义,所有的意义不过是我们自己杜撰发明的。但如果不这样做,人生实在是索然无味。
几个月后,他在纽约撞钟,宣告公司在美国上市,自己也跻身百亿富豪俱乐部。此时,他是否觉察到了人生的意义呢?我不得而知。
但丁在他的鸿篇巨制《神曲》的开篇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在人生的中途,我发现我已经迷失了正路,走进了一座幽暗的森林”。
我们很容易将其庸俗化,理解成“中年危机”。这真是个糟糕透顶的流行词汇。我们并非人到中年才遭遇人生意义的危机。这些诘问一直萦绕在我们的心间。只不过,我们都过于沉迷这个时代为大众编制的虚幻梦想,心急如焚地风雨兼程,生怕掉队,不肯停下来与自己进行诚恳的对话。

对大多数人而言
人生不是什么冒险
而是一股莫之能御的洪流
——Raymond Carver《请你安静些,好吗?》

Fitzgerald在《了不起的盖茨比》里塑造了一个可悲又可鄙的大亨形象,不择手段地攫取财富,将自己装扮成社会名流,以博取心爱女人的垂青。文学评论家说这是一曲美国爵士时代的挽歌,在我看来这可不仅仅局限于此。当我环顾四周,看着眼前这些野心勃勃的年轻人,看着身边那么多汲汲营营的人,在蝇营狗苟的生活中磨灭了自己的本性,我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这个时代。
Raymond Carver有一句流传甚广的句子:对大多数人而言,人生不是什么冒险,而是一股莫之能御的洪流。我们常常怀揣着类似的想法安慰自己,将自己定位成时代的受害者。我们总是高高在上地批判这个时代,要么说人心不古,要么说物欲横流,一会儿是什么黄钟毁弃、瓦釜雷鸣,一会儿又是什么谗人高张、贤士无名。那义愤填膺的样子,好像这一切与我们毫无关系,我们只是被时代戕害的良人,在洪流中自身难保,但总还有些不曾泯灭的良心致使我们振臂高呼。
当这样的观念成为了集体无意识之后,我们早就不是无辜的人,我们成为了时代的同谋,我们一起谋划了这糟糕的生活。
我们毫不犹豫将人生的意义全部押注在他人的目光与社会的评价之上,执着地追求看起来很富有,或者是看起来才华横溢,是不是真的富有或才华横溢,竟然退居次席。让人歆羡成为了我们人生唯一的目的。

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
和物质的短暂情人
——海子《以梦为马》

少年时代,我忠于本性地活着,虽然是年幼无知的懵懂少年,但眼睛更加清澈,心灵更无旁骛。我想成为作家,想找一个相爱一生的伴侣,梦想有一天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如果实在没有这般才华,那成为一个记者也不错,撰写一些受人尊敬的报道,每天和志同道合的朋友聊聊哲学和音乐。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改头换面,成为了另外一个人。我沉迷于积累财富和知识,好让自己看起来富有学识、举止得体,还有着不错的审美品位。最重要的是,这一切是靠自己独力奋斗而来,而不是拿着父母的馈赠狐假虎威。我努力地维持这样的形象,每当更进一步就沾沾自喜,陶醉在自己编织的幻象中洋洋自得。“瞧!我是个有为青年。”
现在看来,如此极尽能事地装点自己,再迫不及待地走到众人面前,像个小丑一样上蹿下跳。我实在是滑稽可笑、愚蠢透顶。
我决定要终结这糟糕的生活。

“良好生活”不是个僻奥的术语,是个普通词组
在伦理学传统中,它有点儿来历,来自希腊词eudaimonia
——陈嘉映《何为良好生活》

作为糟糕生活的对立面,何为良好生活?
“良好生活”的概念来自于哲学家陈嘉映先生的著作《何为良好生活》。作为维特根斯坦的信徒,陈嘉映极力避免给“良好生活”下一个准确的定义。何况,究其本质,良好生活也不应该有一个标准的定义。
并不是说追求财富和名望,就不是良好生活。那样武断的结论未免过于狭隘。那到底何为良好生活?它难道是维特根斯坦归类的“不可言说”的部分吗?
我不是因为有了答案而注册了这个公众号,而正是因为对此感到迷茫、困惑和毫无头绪,我才注册了这个公众号。
不过,我认为书里提到的两个希腊词非常重要。
首先是eudaimonia,英文则写作eudemonia。蹩脚的翻译者会把这个词等同于happiness,用中文讲就是幸福或者快乐。柯林斯词典较为准确地指出,这个词特指亚里士多德哲学体系中的因理性、积极的生活所带来的幸福。
陈嘉映提到了一个更为准确的英文译法,那就是well-being,细细品来确实远远好过happiness。那中文该怎么说更为准确呢?
我有个译法,不过有点啰嗦:在认清令人沮丧的现实后坦然接受,基于自己的本性而非他人的目光,比之前更加乐观、积极地生活。
另外一个重要词汇解释起来要简单地多,那就是phronesis。采用词典里的译法,那就是基于实践而获得的智慧。
陈嘉映对此有更加准确的阐述:
“我该怎样生活”这个问题不只是人生道路之初的问题,而是贯穿人的一生的问题。这个问题,主要不是选择人生道路的问题,不是选对或选错人生道路的问题,而是行路的问题——知道自己在走什么路,知道这条路该怎么走:我们是否贴切着自己的真实天性行路。
在最初“选择人生道路”的时候,没谁一开始通透了解自己的本性,了解周边环境并预见环境的变化。我们一开始不可能通透了解自己的本性,这不在于我们还不够聪明,而在于我们的本性在一开始不够具体,本性有待在盘根错节的实践中向我们逐渐清晰地显现。我们大概可以在这个意义上去理解歌德说他的浮士德是一系列越来越纯粹或纯洁(rein)的努力。我把这个“纯粹”或“纯洁”理解为:自身通透。我以为,这种自身通透是phronesis最核心的含义——洞明自己行在何处,浑然一体地洞明自己和自己所行之路,从而能贴切着自己的真实天性行路,把自己大致保持在天性所指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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