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班老师的那些“阴谋诡计”

      今天，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往届惯例，学校是要隆重举行誓师大会的：动员讲话、决心宣誓、经验交流，仪式感一个都不能少。但今年情况特殊，学生们只能在家中面对屏幕宣誓了。无论线上线下，这样一个时间节点，还是让人多多少少感受到了高考的脚步已经临近了。

      今天刚好有直播课程，甫一上课，我还装摸做样地灌了几碗鸡汤，所谓努力奋斗、不负青春云云，也是一番义正词严、大义凛然。可没说几句，就原形毕露，忍住不又要训斥某些学生提交作业敷衍，甚至还有抄袭的情况。屏幕前的自己，一张眉头紧锁的大白脸，那表情，分明在说：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打亲骂爱，分明都是为了你们上进呀！

      当然，我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一个借以促进耳提面命之效的小伎俩。正好比那种“高压危险，一触即死，违者罚款”的牌子，听上去似乎荒谬可笑，但细想想，其间威胁警告的意味其实是远大于提示危险的作用的。

      在毕业生而言，或许大可以把他的老师们这些“螺蛳壳里做道场”的手段理解为专门对付他们的阴谋诡计。

      扳指头算一算，毕业班老师的阴谋诡计真不算少呢？

      诡计一：树立“假想敌”。对于一个毕业班老师而言，时不我待、精力有限；于是，杀伐决断自然要挟雷厉风行之势，故“提要求”而不“说理由”，常常是其行为方式的基本逻辑。那么，如何迫学生就范呢？揪出一小撮，震慑一大批，便总是屡试不爽的方法之一。所以，在毕业班老师的口中，“某些同学”是个很神奇的词，三心二意，有他；伸手必被捉，有他；精力不集中，有他；习惯糟糕，有他；作业拖沓，有他；故屡获严谴、备受打击、常做检查而又最终洗心革面，对老师的教导感激涕零因此成绩大有起色，有他有他，总有他。但实际上，在老师眼中，“他”，未必就是一个具体的人，更像一个如“急急如律令”般灵验的符咒，或者只是一个仅仅证明老师之言无比正确的标志性符号。据心理学研究表明，相对于获得感，人对自身损失的感受更为敏锐。可见，从课堂管理的角度来看，杀一儆百总是比见贤思齐显得更有立竿见影之效。

     

      诡计二：大打“悲情牌”。当然，我们也必须承认，保持高压态势也不一定就等于持续释放造怖信号。毕竟，上到国际政治，下到人际交往，无数惨痛的事实告诉我们：恐惧常常导致攻击。正所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高三学习任务繁重，心理压力大。所以，教师奖惩分寸的拿捏也是一件很有技术含量的活儿。尤其是对那“一小撮”的进退取舍、权衡抑扬，更显示着一名毕业班教师的人情练达。斗而不破、欲擒故纵、声东击西、避实就虚、释脆攻坚、围魏救赵、杀鸡骇猴、拉打结合、釜底抽薪等等纵横捭阖的手段不一而足、变化万方。但其间运用之妙，万变不离其宗的却是要善于充分营造悲情气氛。一方面，要抱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心态，告诉学生这场考试在其人生十字路口背水一战的险峻态势。虽然，作为过来人，我们都很清楚，高考早已从“一考定终身”的选拔性考试过渡到了“利益均沾、各取所需”的通过性考试。成才途径更是较之以往丰富得多了。但只要学生还要走这条路，你就不能给他留后路。断了念想，才有一往无前、无所顾忌的那股子蛮劲。有时候，命运还就是服膺“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道理。而另一方面，还是作为过来人，我们要有一些豁得出去的“自嘲”精神。只要你不是北大清华毕业，你就有对自己高考经历值得反思之处。有的时候，适当给学生们示一下弱，比一味逞强更管用。比如，你可以说说自己当年就是因为定位不高、要求不严、自律不够，所以与理想的大学擦肩而过。落得个难以摆脱“家有五斗粮，不当孩子王”的命运。正如钱钟书先生在《围城》里的妙论：在大学里，理科学生瞧不起文科学生，外国语文学系学生瞧不起中国文学系学生，中国文学系学生瞧不起哲学系学生，哲学系学生瞧不起社会学系学生，社会学系学生瞧不起教育系学生，教育系学生没有谁可以给他们瞧不起了，只能瞧不起本系的先生。中学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能让老师自己瞧不起的人寥寥无几，也只能瞧不起自己做学生时的先生了。不过，“悲情牌”是把双刃剑，其间的逻辑很可能存在着这样一个悖论：你鼓励学生好好学，别像自己这般高不成低不就；那么，就保不齐有个把天资聪颖、悟性极高的学生反问你：你既然水平不行，凭什么就能保证传授给我们的经验一定有效呢？

      诡计三：建立“因果律”。当老师的，往往都有这样一种认识：学习这件事，构成因素很复杂，更何况各学科的学理特征有别，同样的学习方法未必就有普适性。所以，有关学习的真相很可能是这样的：教师的点拨、启发更多针对的是理想学习环境下的应然状态，而不同学习者基于诸如天赋、家庭环境、学习动机、学习习惯、自律程度、自主能力，乃至历史文化传统、社会经济发展现状等因素形成的个体认知能力差异，才有可能是决定学习效果的最为关键性因素。但对于一名毕业班教师而言，对这样的真相只能“看破不说破”。否则，那不就等于说：耕耘未必一定有收获吗？但目前学校教育鼓励、促进学生积极投入学习的根本理由不正是基于“只要你认真付出，就一定会有收获”这样一种假设吗？所以说，更多时候，一个教师的主要价值，不是证明学习“因果律”的确定无疑，而是影响学生相信这种因果关系的存在。所以，几乎所有老师，尤其是毕业班的老师，大部分的努力，虽然难免 “尽人事，听天命”。但我们又偏偏要告诉学生：我命由我不由天。当然，平心而论，这并非老师们在刻意忽悠，实在是因为“因果律”本身很可只是人类在这个不确定性的世界中宣示自我主体性的认知幻觉罢了；或者说，它更类似于一种积极的心理暗示吧。有没有效果？肯定有！因为这样做即使无法彻底改变世界，但至少有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改变我们自己的世界观，使我们与这个世界的关系不那么紧张。那么，是不是对每个人都有效果呢？不好说。俗话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影响很多简单事件最终结果的，尚且有可能存在某些不可控的变量；更遑论无比复杂的人格形成呢。显而易见的是，人格特质恰与与个人学习效能关系甚大。所以，学习这件事，看上去很美，做起来却实在不容易，投入与产出不成正比更是常态。

      总此三条，虽云“诡计”。实在也是老师们用心良苦。毕竟，人心，是这世界上最不可琢磨的东西。而我们对它所知有限，甚至仅仅皮毛而已。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对学习活动产生、运作机理的探索几乎与人对自我心理动向、趋势、变化的认知同步。这意味着，知“我”愈深、愈难，则为学就愈深、愈难。所以，那种坚持认为“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的专家、家长们，可真要对毕业班的老师高抬贵手，多一点同情的理解了。

      如果，这世界上没有包治百病的大夫，那么，可能也不会存在包教包会的老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