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居的男人和偷居的女人

想象一下,某一天你发现自己家中那个空置不用的房间,其实一直住着一个人,住了一年多,而你却从不知道,你会有什么感觉?这不是什么脑洞故事,而是一则日本的社会新闻,法国作家埃里克·法伊据此写了一部小说《长崎》,极富日本冷静克制的意蕴,又很有法国小说富于内省的特点。

故事讲的是日本长崎56岁的气象工作者志村先生,一直过着井井有条一丝不苟的独居生活,他偶然发现家中冰箱里的食品变少,某些物品也被细微地移动过,并猜想有人在他上班时间闯入过他的家中。于是他在家里安装了摄像头,可以在上班时监视家里的状况。后来果然发现家中出现了一个女人,于是打电话报警,警察在他家的一个房间的橱柜里抓到了一个58岁的女人。令志村先生惊讶而恐怖的是,那个女人已经在他家住了一年,他却一无所知。

小说主要分为两部分,分别由独居者志村先生和偷居在志村家的女人讲述自己的状况。作者并不满足于这个小小的破案故事本身,他想发掘出故事背后的原因,这个社会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人们的未来会怎样?有意思的是,独居的志村先生几乎不讲过去的事,但他总会想到以后可能发生的状况;而偷居的女人,从来不讲过去的事,只说现在,说的更多的是她的过去。

志村先生的生活平静到乏味,他一个人住,妹妹和妹夫已经一年多没来他家了,每天下班后也不像别的同事一样结伴去喝酒,似乎也没什么朋友,真正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他准时吃晚餐,家中物品井井有条,生活简单又有规律,很像村上春树小说里的主人公,甚至比村上男主还要淡漠些,更冷些。他56岁,不算老,但也不年轻了,作为独身者,他自然会想到老去之后怎么办。他会注意到关于老人的新闻,觉得那些高龄老人的生活没意思,却没想到自己过的日子也并没有丰富到哪里去。他想到以后老到需要照料的事,并且设想了机器人为自己养老送终的过程。在志村先生身上,日本的无缘社会问题、人口老龄化问题、科技发展问题,无一遗漏,而他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啊!整个长崎是什么情况呢?整个日本呢?整个世界呢?

志村先生是孤独的,也有着孤独者那种推己及人的同情心,所以他才会在报警之后马上想到提醒家中的女人逃走,最后在审判偷居女人的时候不为难她,使她逃过更重的刑罚。这件事之后,家中似乎藏着幽灵,他意识到独居生活中存在着不知不觉被谋害了性命的危险,甚至还觉得生活在一个楚门的世界中,最后他搬离了那栋房子,重新消失在人海。

独居女人的讲述,从来没有涉及到未来,我想,流浪者的心态中已经没有未来了。活在当下尚且艰难,遑论以后。她并不只藏在志村先生家,她还有两个藏身处,但志村家是主要偷居点。她细心观察,谨慎行事,选定地点,藏匿其中。她在别人的屋子里生活里一年多都不被察觉,生存能力很强,却已经不会在社会中生活了。从她的自述中,不难看出她认为是过去的创伤造成了如今的情况,而她一直生活在更遥远的过去。

她一生的转折点是十六岁时父母的意外去世,从此,她靠人接济生活,继续上学,但她对世界已经失望,父母所遭遇的那场山体滑坡也掩埋了她的生活,最后她带着对生活的仇恨,加入了地下联合赤军,最终与正常的社会生活渐行渐远,直至被排除在外。在小说的最后她说到之所以选择志村先生的房子偷居,是因为那是小时候住过八年的地方。她八岁之前的居所被拆除了,她八岁到十六岁的居所随同父母的去世一去不复返了,之后她居无定所,回到以前和父母居住的房子成了她的一生所愿。和父母生活的普通少女——孤儿——地下组织成员——流浪者——名字都没了的偷居者,她最后的愿望,只是能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干净地方栖身。

志村先生和独居女人是同龄人,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同时生活了一年多,本可以共同生活但却只照面了短短一秒。独居者志村先生带着悲观,默默地走向未来;偷居的女人则以缩进橱柜的生存姿态,想缩回到过去,缩回到生命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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