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阳光刚刚撒上山头,大片的雾气笼罩着林中小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东方传来。
夏侯玄曹羲两个孩子只顾策马疾行,完全不敢和领头的那位魁梧大叔说话。
因为眼前这位大叔,便是东吴悍将,甘宁,甘兴霸。据说当年吴魏交战,此人仅仅用百余骑,就强行攻下了魏军一座上千人的营寨,而更可怕的是,他麾下百人竟无一折损!而那吴主孙权更是赞赏道:“斗将莫如甘宁!”。因而这甘宁的名声,就连洛阳的孩子也都听过。
望着远处山丘之上的火红色旗帜,所以人都勒马而立,不再向前。
“在此等候,召之即来!”甘宁用低沉的声音向身后的七名骑兵发出简短的命令。
“诺!”七人低首接令。
甘宁一进营门,便微微皱眉。此处蛮营,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的就好像......有人在专程等候一般!而这整个大营,除了营中心捆绑着一个白衣青年之外,更是空无一人。
“师父!”一进营门,两个孩子吓呆了,他们的师父,此刻竟然被绑在一根木桩上,看起来虚弱无比!未及甘宁阻止,两个孩子便冲了过去。
“你们......快......快走!”于圭吃力的用微弱的声音喊道,只可惜他话还没有说完,几十名蛮兵已将营门封堵!甘宁心叫不好,立即抓起腰间长弓,取出一支白翎羽箭,嗖的一声朝山下骑兵等候的地方射去。
“主将危险!”望着从山下飞下的白翎长箭,七名骑兵飞身上马,驰骋而去。
“大王真是神机妙算,哈哈!”一名蛮将得意的仰天大笑。此刻,一名干瘦老头徐徐走来,接受着众蛮的大礼。羲、玄两个孩子震惊无比,不光是因为中了埋伏,更因为他们没想到,眼前这个熟悉的老头,竟然就是蜀地蛮王!
蛮王摩沙柯倒是感到有几分诧异,本以为,为了营救那个武功惊人的年轻人,以及那吴大都督之子,吴军应当派出大部队前来,而自己更是召集了近千人埋伏此处,可没想到......来劫营的,竟只有一个汉子,和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娃!
看来自己不必实施之前的计划,召集太多的人,只需要本营数百人便足够了。
“你......你这个老头,快......放了我师父!”曹羲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豪气冲天,此时居然不怕激怒蛮王。
“阁下贵为一族之王,难道会为难一个孩童,和一介白衣之人?”夏侯玄用他那冷锐的目光,直视蛮王双眼。
蛮王心下暗暗吃惊,甘宁也是始料未及,眼前这个不过十余岁的孩童,竟有如此胆识口才。
于圭额上渗出细细地汗珠。他明白,和这群出尔反尔的蛮人再纠缠下去,两个孩子必定凶多吉少!
“夏侯玄,快......不用管我,快带羲儿走......走!”于圭还没有喊完,营门外便嘈杂一片。
“报,大王,不好了!”一名蛮卒连滚带爬跑进营门:“吴军来了!”
“慌什么!”摩沙柯倒是意料之中,自己不是早就设好埋伏了吗。蛮王冷笑一声,继续问道:“来了多少?”
“大约......七八骑......”蛮兵还是结结巴巴,神色慌张。蛮王还没有来得及痛骂蛮兵小题大做,便看见一阵尘埃荡进大营,而只见冲进营门的七名骑兵,每人盔上均有一长白翎羽,虽只七人,但却有着千军万马不可阻挡的气势!
“是......银翎飞骑![注1]”摩沙柯嘴角一阵抽搐,表情凝重无比:“兄弟们,上,都给我上!”
看到部下业已入阵,甘宁也拔出长刀,直扑蛮王。摩沙柯见有人突袭,忙提起大斧架隔,只听“咣”的一声,火花四溅,甘宁与摩沙柯均连退数步。
“上,都给老子上!”蛮王咬牙切齿,用已经震麻的双手提着大斧急忙向后退却。
只见数百蛮兵,刹那间如同潮水般,喧嚣地从四面八方冲进大营,而甘宁与七名银翎飞骑,依旧稳扎稳打。一时间,数百蛮兵竟然奈何不了这八人!
夏侯玄见众人混战,急忙拉着曹羲向安全的地方躲避。大营四处血肉横飞、惨不忍睹,两个孩子强压恐惧与想要呕吐的冲动,缓缓向于圭和陆延那边移动。
好不容易,两个孩子终于救下了于圭、陆延二人,溜到了营门处。突然之间,陆延看到全身是血的甘宁,他叫道:“甘叔叔......”
“甘宁是你们东吴悍将,应该不会有事的”于圭有气无力的说道:“快,下山!”
于圭话虽如此说,但他心里明白,甘宁等人本就以寡敌众,而此时恐怕附近的蜀汉正规军早已被惊动,倘若继续缠斗下去,恐怕凶多吉少。[注2]
自己已然无力救人,能够做的,唯有想办法让三个孩子活下去!
此时,一名满身是血的银翎骑蹒跚至营门,将两匹马赶了出来:“少都督,快......”话未说完,他脊背上便中了几箭,轰然倒地!
夏侯玄不敢犹豫了,他和曹羲以最快的速度将于圭、陆延二人拉上马,头也不回的朝山下狂驰而去。四人二马,此刻只能听到身后飞箭“咻咻”。
夏侯玄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纵马狂奔,他忘记了恐惧,只是一味的向前冲,他似乎像是在躲避着修罗地狱一般,躲避着刚刚那血腥的地方。
前方,便是生的可能;身后,便是死亡的深渊!
不知狂奔了多久,终于,身后没有了喊杀声,也没有了飞箭声,马蹄所激荡起的片片尘埃,也渐渐地消散沉寂。可是那血腥的味道,却似乎总是萦绕着,不肯散去。
夏侯玄忙将虚弱的于圭扶下马,却听到身后“轰”的一声,他忙回头去看。
陆延落马!
曹羲急忙上前扶起陆延,却陡然发现手上沾满了温热的液体,此时众人才看到,一支长长的羽箭钉在陆延的后心之上!
陆延自出了蛮营,便一直哭喊,他们竟然没有发现,陆延业已中箭。陆延发白的嘴唇此刻颤抖不已,双眼也逐渐开始变得无神。
“陆延!”夏侯玄急忙撕下一块袍襟,去堵陆延的伤口:“坚持住,我们,会带你回家......”
“我......不行了......”陆延摇了摇头,泪眼迷蒙,他的手颤抖着,从怀中艰难的取出那只小长命锁:“请......把它,交给,我的父亲......”
陆延明澈的双眼,最终还是变得空洞。两个孩子早已泪流满面,不知所措。原来,所谓的死亡,竟是这般的无情!刚刚一同出生入死的同龄人,尚未来得及正式相互认识,更是没有来得及道一声别,就这样在刹那间逝去......
夏侯玄看着那长命锁,正在阳光下发散出惨白的光芒。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江陵城的阳光,仍旧明媚如春。
那空旷疏朗的府邸之中,依旧是一如既往的静寂。
内室榻上那慈祥的老妇人,依旧口中不停的念叨着:“呦呦......鹿鸣......”
“母亲......”陆议泪流满面,哽咽道:“鸣儿......回来了......”
“鸣儿......”老妇人一怔,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回来了......快,快到奶奶身边来,来......”
夏侯玄依偎在这位慈祥的失明老妇人怀中,就像,自己真的是她的亲人一般。终于,他也控制不住眼泪,泪水刷的流出眼眶......
【注1】:银翎飞骑,据说是东吴一支精锐军。
【注2】:甘宁,三国志中并未说明死因,有种说法是被蛮王射杀,此处加以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