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喂，你好。很高兴为您服务。”
“那你高兴的太早了。”
“哈哈。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
“没什么，我想和你说。姐姐，新年快乐！”
去年三十的晚上，我翻查通话记录的时候。客服电话打出去有三十多个，移动客服，电信客服。因为我没有联通的手机号，就没有打。还有就是一些信用卡客服，航空公司之类的。
最后一个电话，是年三十夜里。我的手机上推送了一个电台开播了，是一个讲故事的电台，名字已经忘了。那是我第一次给电台打电话，我清晰地记得当时我们当时聊了什么，只是短短的八个字，我们一人说了四个。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做这件事情，去年的时候是第一次。当时是因为无聊，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以前每年都会这么打电话的人，我不知道他今年还会不会打过去了。
在我的老家，一个距离县城二三十公里的小村子。我有一个邻居，在我们家后面，是一个活的很潇洒的老头子。
说他是老头子，是因为他自己一直说自己是老头子，也就才五十多岁而已。从我记事开始，就没有见过他的老婆。听家里的长辈们说，他老婆在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只能保一个。老头子坚持要保大人，他老婆坚持要保孩子。最后医生听了他老婆的话，保了孩子，就是他的小女儿。
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孩子还有他爹娘帮忙带着，自己就出去挣钱，供两个孩子上学。后来大儿子考出去了，小女儿上了高中，爹娘也相继离开了。老头子没办法，只能回来。
回来了之后，老头子也不闲着。买了一辆摩托三轮，春天卖树苗，夏天卖鱼苗，秋天卖肥料，冬天就开始倒卖各种能卖的东西。在我的记忆里，他买的东西种类就多的数不过来。
地里生虫子的时候，他就卖农药。河里涨水的时候，就去河里下网。到了冬天就更多了，煤炭、火炉、瓷器。到了年底的时候，他的家里基本什么都有，像是糖果、鞭炮、瓜子酒水什么的......
我依稀记得，那时候谁要是说家里什么东西没有了，别人就说看看老头子那里有没有。
在我的记忆里，他家里仿佛是什么都有。每年放假的时候，我都会去他家里玩。有时候他会给我拿几盒鞭炮，或者是几颗糖。我就和他坐在屋门口，等着别人来找她买东西。
他做的那些小生意，不知道挣了多少钱。只是他的大儿子大学毕了业，小女儿大学也毕了业。
慢慢的长大了以后，去他家玩的次数也就少了。偶尔只是去看看，说两句话，他总是想给我拿点东西，我也不好意思再拿了。每次临走的时候，他的小女儿总会塞在我口袋里一把糖，或者是瓜子花生的。
他的大儿子工作以后，年前年后的会回来。只是过年那几天，因为不舍得三倍工资，就在加班。好在小女儿还在上学，有寒假，过年的时候还能陪他在家里。
每年去他那里看看，成为了我每年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直到前几年，去他家的时候，看他一个人在那里喝酒，手上拿着电话。当时你我还觉得奇怪，已经两点多了，怎么还没有吃完。
看到我进来的时候，摆了摆手让我过去坐下。他摆弄了几下手机，放在一边，接着从旁边拿出来一个酒杯递给我。和我说了一句，
“咱爷俩喝点。”
我看了看四周，问了一句，
“姐姐呢？”
老头子摇了摇头，说参加工作了，过年公司不给放假。刚才拿手机找她的手机号呢，刚才一下子不知道按哪去了，找不到了。
我拿过手机来，看了看。通讯录已经被清空了，谁的手机号也没有了。我和他说了之后，老头子说他还有一个本子，记着几个电话呢。
老头子围着屋子找了一圈，找到了那个泛黄的本子。打开上面，确实记着他儿子和小女儿的手机号。我拨过去的时候，大儿子的电话没人接，小女儿的手机直接就是空号了。
大儿子可能在上班，手机放在一边了。或者是上班的时候不让打电话，才没有接起来。我和老头子说了小女儿的事情，老头子一拍脑袋说想了起来。上次小女儿回来的时候说手机号换了，原来那个不用了，新的直接给我存在手机里了。
我说没事，等晚上给哥哥打通了，问问姐姐的就好了。喝了一会儿之后，我们聊起了姐姐的工作。老头子告诉我，姐姐在一个通讯公司做客服。我接着问是哪个公司，老头子想了想，说想不起来了。我笑了笑，幸亏是通讯公司，一共就三个。拨了两个客服电话，都说没有姐姐这个人。
最后一个打过去之后，我说了姐姐的名字，那边说在，我问可不可以转过去。帮我们转过去了之后，我把手机给了老头子。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姐姐那边就催他挂了，说让领导看到了不好。老头子问了问姐姐过了年什么时候回来，就把电话挂了。
接着老头子问我，第一个接电话的是谁啊？
我说是姐姐的同事。
老头子接着问我，他们也不能回家过年吗？
我点了点头，和老头子说了还有不少人不能回家过年呢。像姐姐他们这样的工作，还有像是铁路上的人，飞机上的人，警察叔叔......还有那些离家远，回不来的人。
老头子看了看我，说了一句，
“你把号给我，我再打过去。”
我告诉他，再打回去也不一定是姐姐接到。再转到姐姐那里，真的让她领导看见了，说不定真的会批评姐姐。
老头子坚持让我把号码给他，我拧不过他，就又给他拨了出去。老头子摆了摆手说不用，不能用你的钱，用他自己的打。
我说不用，怪麻烦，这才几毛钱。
接到了人工客服之后，没等那边接通，我就把电话递给了老头子。老头子接过去之后，听到了那边的声音。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了一句，
“闺女，新年快乐啊。”
接着，我听到了那边传回来的声音，
“叔叔，新年快乐。”
当时，我觉得这个老头子真有意思，闲着没事给客服打电话说新年快乐。后来，他看了我手机上号码，缠着我告诉然应该怎么弄。教会了他之后，他连着打了十几个电话。没什么别的事情，就是说了一句，
“新年快乐。”
那边的回复，也是同样的四个字。
打了十几个电话之后，接着问我，
“你刚才说过年还有谁回不去？咱也给他们打个电话。”
我当时喝了口水直接咳了出来，慌忙摆手说，不行不行。你要是给警察叔叔打电话，真要是遇到了什么事情的话，就是犯罪了。打完了就算了，反正姐姐也打通了，别打了。
那天我们一直喝到很晚，晚上的时候，我问他有包饺子吗？他说自己冰箱里有速冻的，进的不少，没都卖出去，剩了点，够吃的。我随后说了一句，那怎么能吃出味儿来。
我快速的跑到家里，妈妈刚好第一锅饺子熟了。我捞了两碗，说了一句今晚我去老头子那吃。接着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饺子，回到了老头子家里。
老头子看我端着饺子过来，慌忙接过去。又从屋里拿出来两块肉，切了切。接着拿出来一瓶子好酒，我们两个从中午开始，一直喝到晚上。
那年之后，就算不在他那里吃饭，也会送一碗饺子过去。每次去的时候，都看看他的手机，每个下午，都会打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客服电话。后来慢慢的他知道了别的客服电话，也开始一个个打。
直到去年，过年回家的时候，我照例去他家看看。看到大门紧紧的锁着，门口也是很久没有打扫过的痕迹。回到家里我问奶奶，老头子去哪里了。
奶奶告诉我，他的大儿子结婚了，把老头子接到了城里。正好他小女儿等到晚上下了班，还能吃个团圆饭。
听到奶奶这么说的时候，我的心里多少是有点失落的。不过我也替他高兴，他已经多少年没一起吃个团圆饭了。到了年三十，中午吃过饭之后出来遛弯。又路过了他的家门口，想起了之前去他家时候的场景。
一个瞬间，我想起了他打客服电话的场景。今年他可以见到女儿了，应该是不会打了吧。我掏出手机，打了一个客服电话。
“喂，你好。很高兴为您服务。”
当时因为我是第一次打，通了之后，仿佛忘了应该干什么。随即调侃了一句，
“你高兴的太早了。”
接着那边传来了几下笑声，看得出来，至少她没有因此生气。随后她又问了一句，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当时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是在酝酿接下来说的话，
“没什么，我想和你说，姐姐，新年快乐，您辛苦了。”
我清楚的听到了她的回答，
“新年快乐。”
这是这个回答，并不是那么开心了。我大概体会到了他的心情，那种思念家乡，在这种团圆的日子里，还要坚持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没办法回去。
我仿佛听到了“咳”声，我了解那种声音，是为了掩饰哭声发出来的。
接着我连着打了十来遍，同样的语言，得到了同样的回复。直到有一次，听到那边说了一句，
“又是你啊，这是打了多少遍啊。”
我当时笑了笑，说打了有十几遍吧。接着电话另一端告诉我，
“刚才有个叔叔也是，连着打了十几遍。和你一样。新年快乐。”
听到这个电话里这么说之后，我们说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我知道是谁，他没有放弃这个习惯。尽管今晚他可以见到女儿，可是却知道，还有很多见不到的人。只能通过这样一种简单的方式，传递一种祝福。
围着村子逛了一圈，我的手机卡是两个通讯公司的，两个公司都打了十几遍。打完了之后，开始给航空公司和铁路客服打电话，后来还给信用卡公司打了电话。到现在，已经忘了当时打通了几个了。
我大概体会到了老头子当时的心情，送出祝福的时候，是快乐的。收到祝福的时候，也是快乐的。
今年回去的时候，偶尔路过了老头子家门口。看见大门开着，我接着走了进去。看到老头子正在打扫卫生，院子里和屋里已经没有那么多东西了，有的都是一些新的。
我问起他怎么不去城里过年了，他说城里的年过不惯，还是家里好。老头子告诉我，过几天，他们姐弟两个都回来，还有我孙子。过了年，没过门的女婿也来。
看着老头子脸上的表情，我替他开心。接着问他今年还打电话吗，他说打，接着打，活到哪年，打到哪年。
今年哥哥早早的带着嫂子和孩子回来了，姐姐也回来了，她换了工作，有年假。都回来后，哥哥叫我去喝酒。酒桌上，老头子和我说了一件很自豪的事情，城里过年的那一次，年三十中午吃了饭闲不住，就出去遛弯。碰巧看到一个交警在之前，老头子大老远的朝着他喊了一声，
“新年快乐，辛苦了。”
接着交警看向他，向他敬了个礼。他也立正站好，回了一个军礼。说出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可以看到他脸上的自豪感。
还记得去年打电话的时候，几个发小说我无聊，闲的没事干。我当时笑了笑，确实是闲着没事干啊。
至于今年，到了那一天的时候，我还会继续。
不为别的，就为了给过年还坚守在工作岗位上的人，表达我的感谢，送出一份祝福。而我能做的，也只有这点小事了。
我清楚的记得，某个大雨天，爸爸开车路过一个路口的时候，扔给了交警叔叔一把伞。记得高考那天，下着蒙蒙细雨，交警叔叔拦住了路口两边的车，让我先过去，我回头对他们弯腰鞠躬。记得小时候邻居家里着火，回去的时候，爸爸让我对消防兵叔叔们说谢谢叔叔。
记得火车上乘务员在我睡着的时候，提醒我把手机装好。记得我吃完饭落下东西的时候，服务员会叫我回来。记得那句从小到大，深深埋藏在心里的那句话，
但行善事，莫问前程。
我无法去找到你们，更不想打扰你们的工作。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对您说一句，“新年快乐，谢谢您。”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是你们在替我负重前行。
文/莫影羽 未经授权，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