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捕鱼 韩州城
白河,背负着大大小小未融化的冰块淙淙的向北流动着,溅起冰晶样的水花,映着落日的余晖反射出幻彩柔和的光。柘烈熙未醉却有些微醺,真的希望时间慢些流逝,再徜徉一下眼前的温柔和美丽!
忽见前方一皮肤黝黑的老者从前方树林匆匆赶出,手提两条鱼,个头不大不小,还在手中乱蹦!柘烈熙忽然想起,他摸了摸怀里的银子,有了想买这两条鱼的想法!但转念一想,此处已与韩州城不远,决不能做出任何落人口实的话柄,于是翻身下马:‘离天黑还有些时光,捉紧时间应该可以。’柘烈熙这样想着下马卸下小乌的马嚼子,拍拍小乌下巴,道:“小乌啊,就送我到这儿吧!你还回圣山去吧!”
说完,一个扎猛就进了树丛,来到河边。刚到河边就被溅了一身的水花,河岸边还超滑,如若不是被水花溅到马上停下脚步,恐怕会顺着滑溜溜的岸边滑进河里去。柘烈熙往河中一望,好多正夹在浮冰中间的大鱼正扑楞楞的往上蹦,溅出的水花打在岸边立刻结成冰溜子,打在身上,马上就湿掉。柘烈熙也纳闷,‘今天这河怎么了,怎么鱼都……?’‘不过这也是难得的好运,看来两天一夜要干的事儿几分钟就要干完了!’柘烈熙这样想着找到一块儿有枯草的地方稳稳地站住。把马嚼子拆开抽出一根根细细的麻藤,又都逐个打结儿,系成长长的一条。一头儿系在箭头上,一边系在手腕上,瞄准目标,居然像串糖葫芦一样,第一箭就一下射中三条,紧接着又放了一箭,又串中两条!‘真的太顺利太幸运了’柘烈熙高兴地想着把鱼从水里拖了出来,鱼都挺大,一尺长左右!他熟练地用麻绳从鱼嘴穿入,鱼鳃穿出,任务完成!柘烈熙安心的提着五条鱼,走出小树林。
只见前面两个模糊的影子,柘烈熙心中一紧,‘这么晚了,是谁?’他慢慢走过前去,只见原来是小乌和刚刚遇见的黑老头!黑老头看看柘烈熙,又看看柘烈熙手中拎着的鱼,嘿嘿的笑着道:“小伙子,你活计真好!我家人口多,我费了半天气力才捉上两条,不够吃的啊,你要不需要那么多,把你手中三条鱼赏给我吧,我永远记得你的好儿!”柘烈熙仔细打量着这个黑老头,个子不高,黑黑瘦瘦的,小小圆圆的眼珠儿滴溜溜直转,透着无限精明;黑紫色的毛料上衣,黑紫色的毛料裤子,柘烈熙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淋湿透的衣裳,又看了看老头穿着的,他的衣服竟然是干燥的,一点没湿!可以看到残余在毛丝间的几颗晶莹的水珠儿镶嵌在那里,就是不往里面渗的!
‘厉害厉害,这么快就干了,好料子!’柘烈熙心中赞叹!‘不过如果不是碰到他,我也不知道有个这么多鱼的地方,其实额娘只嘱咐我打一条的,既然这样,就给他吧!’柘烈熙这样想着,蹲地上打开绳结,把三条鱼抽了出来,置于地上。“谢谢,谢谢,小伙子人真不错!”黑老头呵呵笑着俯身把鱼收了起来。“老伯家住哪里?这么晚还来这儿捕鱼?还没带家伙什?”“家伙什不小心掉河里了!没办法老伴病了,就想这口儿!孩子又多。”黑老头说着就渐渐消失在夜幕中!
此时小乌却甩着脑袋依偎在柘烈熙身边。“不是告诉你回圣山吗?”柘烈熙一边埋怨一边捧起小乌的脸说:“不是我不愿意一直照顾你,你已经是匹上了年纪的马,他们会欺负你,甚至会杀掉你;我现在真的还没有能力保护你!我抽空就会去看你的,好不好?”柘烈熙说着就踮起脚吻上了小乌的额头,小乌眼泪汪汪,转身离去!“要小心山牲口!”柘烈熙望着背影焦心的叮嘱道。
又翻上一座不高的山坡,此时日色已暮,不过前方灯火莹莹,站在小山坡上就可以望见城头;尤其城前面两个大大篝火堆,燃的很旺,照的很亮;在山坡上甚至都能看到城头两个方形小堡,以及夜晚赶至此处正接受排检的商贾和差役!;那就是柘烈熙居住的城池。
此城从前只是辽国边陲小镇,主要由于土地贫瘠,又三面环山,交通不便,以致谋生艰难;本就人口稀少,金辽大战时有点财力,有点先知先觉的百姓又早已弃城逃亡。金灭辽后登记收编此城时,此城如同空城一般!即使大金国颁布政令优待原住民,也无任何意义,城中只剩一些老幼病残,又无财物,也不值得烧杀抢掠,就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了;只例行将其纳入版图,留几名守军看守!
倒是十三年前金继灭辽后再次亡宋,俘虏了大批宋俘北上,韩州城凭借着这三面环山,易进难出、易守难攻的地势,倒是顺理成章的担任起了大金国的第一的“熬俘营”:温柔美丽毫无反抗能力的宗姬帝姬命妇们幸存者大多直接被带入金上京被皇亲贵胄们瓜分一空,这里主要囚禁的是有无限反抗精神的王爷们、大臣们,以及将对大金国国力建设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各色能工巧匠们,金国的政策是: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一边逼迫战俘们没日没夜做苦工,行苦役!一边又会奖励“任劳任怨者”偶尔放松一下的假期;一边是缺医少药营养不良,一边又会恩赐“忠诚者”一些奶品蛋蔬衣药关怀!;一边是严密监摄、猪狗版奴役,一边又会给予“顺从杰出者”“荣誉大金国属民”的身份,嫁予其一金国女子,根据其能力,特长,工种,分配安排到大金国某地做某种工职。
所以对于当时刚刚建国,刚刚脱离茹毛饮血奴隶社会生活,亟需各方面基础建设的大金国来说,能工巧匠们是比那些才华横溢只知舞文弄墨的才子王爷们要受重用的多……!死的死,杀的杀,转移的转移,归顺的归顺,随着十几年时间的推移,此城承载的已不再是战俘,取而代之的都是大金国顺民百姓!……
柘烈熙掏出怀中勘合,捏在手里,走向城头,只见城前两个各有三层高方形小堡,四角各插四面黑色小旗、檐角下各悬挂燃有两个火把,照的小堡内里外面灯火通明。这里原是韩州城城防,现在起的实际作用更多的是金国运输重要物资,中途供人马暂时休息和接受排检的驿站,是起转运物资作用的递铺!
“哎呀,熙贝勒,你可回来了,郡主都急死了,来我这儿问了好几次!”一个急虑的熟悉年轻男声响起。柘烈熙抬头一看,原来是讹哥鲁:大概16.7岁的样子,一个契丹小伙儿,他家只有他和年迈的爷爷相依为命;是韩州城极为少数的契丹原著民,现在说话还是操着浓厚的契丹口音。“诶?是讹哥鲁?你怎么在这儿?”柘烈熙一边好奇的问着,一边递上勘合,旁边另一个驿卒熟练地从桌上各种颜色分类不同的勘合中,抽出一张黄色勘合,和柘烈熙手中的一对,正好儿严丝合密,又看了看柘烈熙手中的鱼:“对劲儿!下一个……”驿卒马上呼喊下一个入城者。
“啊,熙少爷,是这么回事儿!”讹哥鲁搂着柘烈熙的肩到离递铺远一点的地方说话:“是郡主安排我到这儿干活儿的,你也知道以前我家那种情况,呵呵!”说着表现出一副承蒙郡主大恩的样子!“以后出出进进的,咱们小哥儿俩可以经常见面了!”讹哥鲁接着点头敬了个小礼高兴又客气的说。
柘烈熙很是吃惊,上次看到讹哥鲁还是半年前,那时的他还是个不善言辞,每天只低着头帮爷爷打点打点菜园,上山砍砍柴的害羞腼腆小伙儿,怎么这么快就一副通达老练的样子了!“是吗?恭喜恭喜啊!”柘烈熙一副很替他高兴地样子!其实以前他们虽然见过,但只互相揣测一下,彼此谈话这还是头一次!“多亏了郡主,拖熙少爷的福了!”讹哥鲁又连连点头哈腰道。“那……”柘烈熙甩了甩手中勘合,小声儿问道:“以后我出入城,是不是可以不用这个了?”“哎呀,这个你可饶了小的吧,别说小的刚到这任职,这是多少年的规矩,任谁也得照着规矩办事儿啊!”讹哥鲁有些惊慌失措,连忙解释道。“噗嗤……”柘烈熙忍不住笑起来!“从前惜字如金,现在讲起话来一套儿一套儿的啊,好小伙儿,真人不露相,有潜力啊!”柘烈熙点了点他的胸口玩笑道!“哎呦,多亏了郡主栽培,熙少爷就别再嘲讽小的了!”讹哥鲁求饶道。“好了好了,不说了,好好干!啊!”柘烈熙又轻拍了他两下他一直弯下来的肩膀,转身离开。
过了递铺,就是一座巨大宏伟的木造牌楼:足有三丈余高,也是红漆白粉,雕梁画栋,气派非凡!匾额处挂满灯笼:隶书书写的“韩州”两个大字古韵幽香,在夜晚也灼灼醒目。韩州城规模面积不大,但设计的方方正正,一条笔直宽大的青灰石板路由东通向西,名为思正大道。大道两旁商铺林立,均为南北朝向。
柘烈熙的记忆中,自己刚记事那时,即使只下个毛毛小雨,或者遇到阴湿一些的天气,自家住的马架房那地面都会和稀泥;要是遇到大暴雨,那更不用说,大洪水简直淹掉半个房子!思正大道两旁也就是商铺后身是两条沟渠,渠内承载的是南北两条泄水河:每到夏季山洪暴发,这两条泄水河以及穿插在民居间的细小沟渠便起到了了巨大的排水作用!;这些都是当年的被掳来的宋朝工匠们的精心设计。
在道两侧分别流淌着的两条分别叫做南泄河、北泄河的泄水河上分别由数座石梁板桥和石拱桥连接着主干道思正大道和内部民居前后的主要分支干道:由东向西分别叫做一道南街,一道北街,二道南街,二道北街,……直到最西面的十一道南街,十一道北街;相应的,南、北泄河上的拱桥由东到西分别称作一道南桥,一道北桥……五道南桥,五道北桥、宽南桥宽北桥、七道南桥七道北桥……十一道南桥十一道北桥。每座桥桥望上都用干藤曼绑缚一水桶,其下以沉江石坠之,用于意外走水之时救火之用。
每一条主要街道现也都被石板路铺好,这些石板都来源于当年宋俘们轰轰烈烈的“开山役”!西、南、北三面环绕韩州城的胞子山其实算是三座山,有三座高高的山峰,但彼此连接处山势就比较的低矮,这时就有宋人石匠建议要宋俘们无论亲贵权重全部上山开石挖土,只采低矮连接处的石头,采下的石头全部用于垫高韩州城西部,由西向东形成西高东底的缓坡,城南城北也要如此垫高,这样再在城中挖数条泄水河,每到山洪暴发时,所有大水都会由高处流向地处,由泄水河排入白河支流,绝不会在城中积聚了!同时低矮连接处的山势变的更矮,更容易铺桥修路,连接外界也就更方便了!但用大量石块垫高韩州城,这个绝对可行,可是山中采石就必须掌握一定的度和技术含量了! 因为山中无序采石挖土会破坏表面植物覆盖和山体结构 ,下暴雨时更易引起泥石流和山体滑坡,导致半个韩州城被掩埋!所以当当年比洪水更可怕的灾难发生时,无奈只能停止了对胞子山的开发!;可是垫城石不够,于是又转上离韩州城较远的白峰山……。
柘烈熙在思正大道上面快步急行,道两旁匆匆略过眼帘的幌子:当铺、江南丝绸、龙井、扇铺、成衣铺……走到六道南、北街时,南北两边各是比较宽的石桥,分别叫做宽南桥,宽北桥。里面各是非常宽的巷子:里面还是蒸汽腾腾,喧闹异常,酒香,肉香,韭菜异香已弥漫至思正大道上,里边都是食铺、酒肆,洗衣苑!如果跨过宽宽的石桥沿着六道南街往里走,遇到岔路口的话,两边东西向街道分别叫做南一街,南二街直到南六街为止;同样的,如果沿着六道北街往里走,东西向的街道分别叫北一街,北二街直到北六街为止!
所以在韩州城,只要告诉你目的地在哪条街上,你马上就知道目的地大体在什么位置。而且不必问路,不用地图,通过其所在的街道名,就可以轻松找到目的地,比方说柘烈熙的家就住在十一道南街南三街上;前面提到的契丹小伙讹哥鲁家就住在五道北街北二街上!……在南三街,北三街上还有两条比较宽大的泄水河,分别叫做南三河、北三河。上面铺就的是平直石板桥,分别叫做南三桥,北三桥。
柘烈熙不喜欢六道街这种热气腾腾的地方,每次路过这里都是走在大道中间,这样离两边都能远点;不过还是忍不住扭头儿往里看了一眼,只见一面写着羊脂韭菜饼的幌子撑在那里,偶尔借助热气腾腾的力量无力的摆动两下,幌子一边儿两张桌子摆在那里,几个三十岁左右的壮汉醉醺醺的在觥筹交错着,“哎,小帅哥,过来……跟我们喝一杯!”一个大汉摆着手朝着柘烈熙迷迷糊糊的嚷道,其它几个人流氓似的大笑起来。其实这种事已习以为常,这种人也经常遇到,装作没听见直接走过去是柘烈熙的常规做法。反正他们虽然醉了,也是正常人,又不会追过来。其实柘烈熙从前也试过想一入城就直接走到里面沿着南三街直接回家的,但那样还会路过洗衣苑,而且更偏僻,所以还是直接走思正大道吧!
‘只要别遇到“杏人儿”那种疯子就好!’柘烈熙心中暗想,因为酒鬼不管怎样也是七分醉,三分醒,酒醒了也还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疯子就不同了,他把你怎样,你真没处说理去,尤其还是女疯子,你是打不得,骂不得,还经常神出鬼没,让你没法儿躲过!“杏人儿”就是这么个疯癫的女孩子,比柘烈熙大了个6,7岁;她阿玛乌延挞拓是跟金国六太子完颜宗隽沾点儿表亲,在韩州城户部司做了个猛安(金国管理千户的一种官职);她娘和柘烈熙的额娘也是常有走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仿佛也是七分疯癫,三分正常,对这种关系有些体会,所以一见到柘烈熙就非常激动,异常兴奋。
从柘烈熙五、六岁时开始,她的出现就是他的噩梦,柘烈熙那时年纪还很小,面对比自己大六、七岁的大姐姐真是跑也跑不了,斗也斗不过;她总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她个子又高,跑的又快,又有力气,总是喜欢笑嘻嘻的就把柘烈熙用“美人抱”的方式抱起来,又突然松手,任柘烈熙狠狠的摔在地上,她却又站在一边大哭起来,仿佛反而是柘烈熙欺负了她。就她给的这种苦头儿,柘烈熙不知道吃过多少。儿时的柘烈熙恨得牙根儿痒痒,心想等我长大成了神射手,第一箭就要射入疯丫头的眉心。
现在柘烈熙长大了,她想抱也抱不动了,但还总是神出鬼没的突然出现,从后面搂住柘烈熙的腰,把头靠在他背上呜呜的哭着,比起儿时那种情况,柘烈熙更怕这个,因为从前只是肉体上的摔痛,现在这心酸的美人儿泪带来的却是情绪上的不堪负重!
走到十一道南街,柘烈熙踏上石桥拐到里面,桥下水位不高,但流水潺潺,反衬着这寂静又清寒的夜!十一道街这一带都是白墙黛瓦的房子:因为当年山体滑坡主要毁损了这一带的辽朝传统民居,所以宋朝匠人根据这里的地形条件设计了类似江南的艰固又富有功能性的房子!虽然韩州城地势是西高东低的斜坡状,但房子却通过加厚东侧底部垫层而使房子保持水平状态,放置家具器物都十分平稳,居住又舒适。各家门口都栽种柳树或者榆树,这两种树低低矮矮,又易修理,遇上哪屋主人是能工巧匠的,门前的风景打理的必然是意境唯美。
走到南三街,只见家门紧闭,柘烈熙抓起门环儿刚想扣动,一听里面传出几个妇人唠嗑儿的声音,柘烈熙听到后慢慢的放下门环儿,没出一声声响;面容却随之更加清冷了。
一阵清香袭来,随香望去,原来是杏花初开,柘烈熙放下手中鱼儿,漫步过去,是邻家也就是“杏人儿”的家,她家院里种了两颗杏树,又高又大,有一颗由于太过茂盛,已经越过隔断两家的马头墙,长到柘烈熙的家中了,这些年也是越发繁盛了!柘烈熙看到这颗老杏树,就会勾起儿时记忆,那时“杏人儿”的阿玛每到春季都会和两个仆人在院里忙来忙去,树上树下的给树捉虫洒药。
柘烈熙是很喜欢大树的,但儿时的他望着一面儿长入自家院中的老杏树,却喜欢不起来,总觉得它虽妖娆却薄命,即使散发着清香之气也略带淡淡的苦涩!而今夜,月光如华,河水叮咚,凄静风清,柘烈熙竟不由自主的到邻家的院墙下欣赏起那杏花来,又想起杏花渊的杏花,感怀伤情,不禁作出这首《吟台清》
占尽东风爱,叠簇枝头闹;莫有蜂蝶扰,月夜也含笑;
灵泽润娇嫩,澄冰坠珠露;天台羞作霓裳曲,阆苑闲倚羽衣愁;
浓情浅怜应有限,无情巧做多情恨;惜薄粉朱碎,欲化香泥,难销艳骨!
此时沉浸伤情,突然只觉腰部被什么击中,柘烈熙低头拔弩,只见一个油腻腻的鸡腿骨从腰间滑溜溜的弹了出去, “深更半夜,在他人家院下吟诗颂词的,意欲何为啊?”那人阴阳怪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