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51）

时常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一部坏了的摄影机，卡在今年3月6日我爸去世那天了，这之后的时空里再也没有他了，他只活在我记忆中这个日子之前的日子里，尤其是我陪他的最后一个多月里。

只要一想到我爸，马上是这段时间里某个片段的重播，一遍又一遍，而我则像个冷静的编辑，一边认真观看，一边在某个环节对自己说，这里原本应该如何如何的，然后自责一通。

比如春节后我曾找了我的医生博士好友，拿着我爸的CT片去更好的医院请专家看，专家说片上显示的阴影面积好大，应该是晚期肺癌，建议我爸住院彻底查清楚。

我回家跟我爸商量，但他不愿意再检查、再住院，说节前不是才在中医院全面检查了吗，还住院治疗了20多天。我说这家综合医院检测设备更先进，中医院不是没最后确诊吗？我爸说关键的问题是就算确诊了，他们除了手术、放化疗之外还能有什么高招？

鉴于我爸已83岁高龄，手术、放化疗肯定都是不能做的，就是去做穿刺活检他都不愿，我也会心疼。当然，如果吃苦受罪能换来好的结果，我们什么都愿意尝试，但是，客观讲，当今医学对癌症，尤其是中晚期癌症几乎束手无策，只能期盼奇迹。

老爸说他不想再去住院重新吃二遍苦，受二遍罪，之前住院这二十多天已把他弄怕了，他是多么痛恨住在医院里手脚不能动地整天输液呀，一把把吃药呀！最关键的，折腾一通之后，仍然治表不治本。

老爸说，还是按中医院主治医生的意见，吃中药，保守治疗吧。

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对是错，但当病魔肆虐，凶狠地夺走了老爸的性命之后，我只能说：这个选择是错的，天大的错，因为他不死才是对的。

但如果，当时他选择了住院，在各种检查，各种让人活受罪的治疗之后，他还是走了，是不是还不如不住院呢。除非他能活下来，或者再多活些日子。

用我爸的话来说，这是个两难的选择，他一向理智，最后选了不再折腾。

后来我想，如果我是我爸，也会这么选，因为没有质量的生活不是生活，没必要受的罪不用受。我也不要自己的最后在医院里度过-躺在肮脏的病床上，被一群陌生的白大褂和病友包围着，手脚不能动，每日吃苦受罪，无隐私、无尊严，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悲惨地死去。

要死便死吧，干干净净、痛痛快快地死，死在自己家中，死在亲人身边-虽然这样会给他们带来痛苦，但是，死亡本就不是什么快乐的事，也不是谁能避讳和逃脱得了的事。

既然死在哪里家人都会痛苦，那还是死在他们面前吧，让他们看见人生悲伤的结局，懂得更加珍惜自己余下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