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一夜未睡,将父亲的书房和寑房搜了个底朝天,除了卧榻上放着几卷家族族谱,还有一箱琉璃王的家族族谱以及琉璃王祖先记载,一切似乎并没有任何异常。
李振翻看着这些学府阁楼里才有的书籍记载,本本事关王族延续或机密要案。这样一堆,若没有学士永泰大人的手令,这些书,决计不能摞在此处。
于是,李振吃了几口饭,便来到琉璃国学士聚集的清平贡院。大学士永泰一身道服,盘坐在莲花座上,闭目神思,须发飘扬。若不是佝偻的身子失了仙风道骨,倒还真有几分道家长老的模样。
李振将军踏步进入烟熏火燎的道房,不禁发笑:“不知几何时,学士大人竟跟着国师学起幻术”
学士这才睁开眼睛,起身笑迎:“不敢,不过是活的久了,有些怕死,寻些清心寡欲的事情罢了。”学士说着拱拱手,认真施礼。
这大学士永泰,说来也是神童出身,据说二岁识字,五岁博览群书,七岁时已经能押韵对诗,十岁时出口成章,十一岁时,已经在城都辨场几次夺魁,十二岁时,得权贵举荐,入朝陪伴当今琉璃王木阙之父木清卓为伴读。后侍奉其登上王位,再侍其长子木贠,后来,木贠为王,施政残暴,当今琉璃王木阙起兵,永泰自封将军,亲自对阵,后来兵败而降,继续侍奉木阙,却再不握权,来了这贡院掌管王家书籍手札诏书一类。算上一算,这永泰在波谲云诡的权利中心激荡了百年,如今看上去虽以步履姗姗,牙齿落尽,但精神状态似乎依旧如初见。
“大人四朝元老,不必如此多礼”
“君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当得此礼”
“陛下之下将军之上尚有丞相为尊,学士年迈,又与我平品而处,振 岂敢承礼”
“在信任面前,品阶只是个障眼法罢了”老人笑了笑,露出空空如也的牙龈,样子着实和蔼
李振不想再与他争辩这些无用之事,遂直接了当入了主题:“月前,我父亲过世之前,来过大人的贡院”
“哦,此事许久了,我差点忘记还有这般”
“家父借书时可与大人说了什么”
“奥,老大人前来,不过是借了些关于王族记载的书籍”
“我以在父亲枕边寻到,所以奇怪,特来拜见”
“老大人只说借用事关皇室奖罚传承之书,并未多言其它”
李振很是失望,却仍旧不死心继续追问:“还有其他么?”
“我以年老,刚刚发生的事都常常忘记,何况这样久了的,奥,老大人来时身上染了风雪和檀香,那是佛家专用的东西,老夫斗胆猜想应是从左轮侯处来”
“左轮侯?”李振嘀咕一声,施礼告退。
左轮侯乃琉璃王同父异母之弟,与琉璃王一样,有双深红色嗜血眼睛。自当今琉璃王弑兄登位,他便一直低调的很,从不轻易卷入朝堂之事,更对当朝大人退避三舍,全然一副安心逍遥的模样。只恐权贵加身后,命不久矣。
可他此番秘密与老父联络,到底又是为了什么?而父亲寻他,又究竟所为何事?
通往王府的必经小道上,一身黑衣早已等候以久,见到李振的马便甩了甩长袍,立在道路中间
“吁”李振拉紧绳缰,看着黑衣人取下遮住面目的大斗篷。
徐毓拱拱手,施过该施的礼:“见过君侯”
“国师于此,等我?”
徐毓点点头,打算等到李振下马后才肯继续出口,李振不得不依从他的意思,踏下马来,双手束起:“说吧?”
“昨日我观镜入微,察觉日后之灾始于今日”
“我从不相信幻象”
“信不信不要紧,但神以明示”
“我一定要查清父亲死因,还他公道”
“世间从无公道可言,若得真相,你必无命出口”
“世事难料”
“结局以定”
“在所不惜”
徐毓默默的看着李振将军坚定的脸,他敬佩李振的忠勇,但实在看不懂他的愚蠢。枉费自己费心费力以去灾为由支开左轮王离都,但能错开他们一时,却错不开一世。
既然事情已经挡无可挡,是否不必再为此耗费心力?或许,血雨腥风之后,真的会出现全新世界也说不定呢?看到的是灾难,难道一定就是灾难么?徐毓知晓自己无法撼动眼前的人,只能用这套不知是对是错的理论劝说自己,最终移动沉重的脚步,让开身体,看着李振将军渐行渐远……
…………
李振在左轮王府等了半夜,仍未等到木格。便拖着一身疲惫回到侯府,却见四处张灯结彩,一改这月余沉闷气息,还颇为喜庆。
“这是怎么了”李将军问了迎出门的管家
“陛下有诏,十日后的寒月月初是个大日子,当为太子纳妃。自明日起欢宴,直至大婚之日宴毕。所以,自今日午间接到旨意,全府上下便开始认真筹备”
“夫人呢”
“陛下送来不少聘礼,夫人正在清点,存入库房”
李振点点头,便让管家落锁去睡,自己独自进了长女阿瑤的房间。
阿瑤满心欢喜的试着红色嫁衣,嘴上却不停的抱怨剪裁不合心意,但依着李振来看,袍子上面的金龙喜凤双双环绕,很是灵秀。床榻上铺满一应珠宝头饰,皆是做工繁复的镶金之物,贵气盈盈。
“父亲”阿瑤施过该有的礼节,仍未停止摆弄衣饰。
“很漂亮,自己绣的么?”
“是,绣娘教了许久,单是盖头上的牡丹,便绣了半个月”
“我与你娘成亲时,她也曾穿过与这相像的嫁袍,金钗满头”
“那时,母亲一定满怀期待”
“让你失望了,我们大婚之夜是第一次相见,在这之前,凭人安排而已”李振说着,示意了下自己是否可以坐下
阿瑤连忙简单收拾,邀李振坐下:“父亲请坐”
李振依着坐下,继续说下去:“那一夜你母亲妆容很是浓烈,发顶金冠上的东珠洁白无瑕。只是我很好奇,为何她的双手一直背在身后。”
“为何?是黑域秦国的风俗么?”
“我也这样认为,直到你母亲生下你二哥,才肯对我说,原来那时她背在身后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匕首,但凡我是个不合心意的,便会直接杀死我。若我还凑合,便留着以观后效”李振说完,收回满是回忆的眼睛,看向女儿,爽朗的笑了
阿瑤随着父亲笑了:“还好父亲俊美”
“孩子”李振的眼睛突然变得饱含情意,又格外忧伤:“我与你母亲走至今日,并非始于容颜,我们是在慢慢相处中,凭借各自心中的道义和尊严赢得了彼此,炼化来情意。父亲希望,你也能拥有”
“孩儿会的”
李振看着烛光中女儿沉浸在幸福中的眼睛盈盈闪亮,如同天空繁星一般璀璨。他真的担忧眼前的一切转瞬即逝,她所沉浸的爱情不过是一具空空如也的皮囊。他更担忧她离开自己的庇护,去了一个他再也护不了的地方遭受她不曾遭受过的委屈。又或许他的担忧是多余的
或许她还不能体会他的担忧,因为她还不曾拥有自己的孩子,不懂得她的出生曾给他带来多少欢乐和柔情。她不知道,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曾是他最想保护的人,这样的感情一直延续到小女儿阿末的出生。
但不管怎样,无论他有多少难言的情愫,他真的希望,一切都如她期待的一样,是一场幸福。
那样最好。
“父亲会全力为你准备”
“多谢父亲”
李振站起身,已经决定,不管是何要事,都要搁置在女儿大婚之后:“早点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