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

窗外积雪已有一尺多厚,雪花飘飘洒洒地从彤云密布的空中无声落下,昏暗的灯光衬着雪的亮色依稀可辨四外白皑皑的一片。冷风贴着门缝的罅隙钻进来,让人感到彻骨的寒意。

时间大约是夜里九点多钟,林浩民枯坐了一刻,便脱了衣服上床去,随手从床头拿了一本小说,百无聊赖地翻着,然而终究不能沉迷到书中去,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烦闷,心中隐隐觉得像有什么事儿呢!不远处厂房里机器的轰鸣声清晰地传入耳鼓,那声音如同连绵不断的山泉的呜咽不绝于缕地袭来。劳累了一天,浩民觉得有些倦了,却又不甘心早早睡去。

林浩民对于自己的工作感到无奈。他到这家小化工厂从事电工工作已有五六年,也算是一名老师傅了。去年工厂内部搞优化组合,电工班的电工师傅们都被分配到了各个车间去,独挡一面。

浩民被分到了三车间,那是全厂最毒的车间,气味儿特别浓。由于条件太差,电工们都不愿去这个车间。浩民自然也不愿意去,可是这事是主任钦点的,他也只能身不由己了。

这年头什么都得讲关系,浩民清楚,主任之所以这么安排,是有一点看菜下碟的意味,不就是因为他林浩民毫无背景、人微言轻么?可是话又说回来,这工作总得有人去做。一想到这些,林浩民有时竟生出几分“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悲怆。

与林浩民一起搭档三车间电工工作的是粤凯。粤凯半道出家,先前从事无线电修理工作,对于强电知识知之甚少。粤凯是一个行事圆滑的人,业务上他不耻下问,虚心向林浩民请教,一来二往,他终于在业务上有了长足的进步。白天里活儿多,两个人一起协同配合,排查隐患,保障电气设备的正常运行。他们都住在工厂的宿舍区里,夜里两个人轮流值班,一旦遇到故障,值班人随叫随到。这样的工作既没有规律又让人感到劳累,因为即使是在八小时之外,人的神经都紧绷着。

像今晚这样,轮到浩民值班,因为担心车间里有事儿,他终究不能踏踏实实、别无挂碍地美美睡去。十点多钟,终于倦意袭来,浩民感到两只眼睛在打架,他振作精神,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了一刻,确信雪地里并没有人走动的声音,于是脱了衣服,熄灯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迷迷糊糊之中,浩民听见门外有人在敲门。

“浩民,醒一醒,快起来,有事找你呢!”是班长世轩的声音。

浩民只得揿亮了灯,穿衣起床。他开了门出去,抬头瞥见门前的高坎上蹲着一个人,烟头的亮光照亮一张瘦削绯红的脸。

“也不知咋回事,风机突然起不动了!”

“哦,咱们赶紧过去吧!”

手电筒的灯光照亮两个人的脚,一前一后地在雪地里走,踩踏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等到了车间,浩民很快查明了故障原因。换掉两枚熔断器芯,启动按钮,风机终于欢快地运转起来。世轩冲他挑起了大拇指,说,“设备正常了就好,你明天还要接着上班呢,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浩民揉着惺忪的眼睛,说,“你一说,我的瞌睡倒真的来了!”

浩民再次回到住处,一时却再也睡不着。他又闻到了自己那件皮夹克上难闻的药味儿,不禁皱了下眉头,一脸的厌恶。在来这家化工厂上班以前,他也曾听人说起过工厂里难闻的气味儿!有什么了不起的呢?他当时心里不屑地说。

等到真正接触了那种气味,他终于明白自己错了。那令人作呕的气味,无意中嗅一口,简直让人窒息。人在车间里走动,那臭鸡蛋般的气味附着在人的衣服上,头发上,甚至皮肤表面的发孔里,哪怕是洗澡,那种异味总觉难以消除,无处不在,让人感到绝望与无奈。你换了衣服,坐上公汽,衣冠楚楚,去城里逛街。你身边的陌生乘客总会吸溜着鼻子,蹙了眉头,满脸疑惑地问,咦,哪来的怪味呢?——像煤气泄漏呢!你心知肚明,却又不好意思公开承认气味来自自己身上,只好挤到一角,噤若寒蝉了。或许,这便是化工人应该承受的代价吧!每念及此,林浩民总要为那些操作工们的付出肃然起敬。

浩民再次钻进被窝里,被窝里的暖气还在,他安然歆享着那无边的温暖了,大脑中却像放电影般夹七杂八地想着从前的一些事儿。

“浩民,林师傅醒醒!”朦朦胧胧中耳畔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浩民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喊了一声,“世轩吗,又啥事啊?”

“一号反应釜电机不转了,去看看吧!”班长说,尖利的声音在暗夜里格外清晰。

“哦!”浩民应了一声,心底却在埋怨:今晚事可真多,真不让人消停!看看时间,已是凌晨两点。他只得抖抖索索地穿了衣服再次起床。像今晚这样的事情平日并不常见,一个月当中最多也就一两次吧,然而,这就是生活。你不能置之不理,也没有办法绕开它。

屋外,雪仍在下,四周惧寂一片。他忽然打了个冷噤,感觉心在胸腔里缩着,像冻小了一样。脚步愈走愈快,天也愈走愈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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