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梦迷途(37)碎片(2)

朝花未必能夕拾,从来新人换故人

    “杜松,坚持住!救护车马上来了!一定要挺住!”孟铎拼命按压“6号”的前胸,为他做心肺复苏抢救。杜松头部的血汩汩而流,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茫然四顾的双眼,刚刚还闪烁着逼人的光芒,此刻却渐渐黯淡,眼看着就要消失了。孟铎忽然觉得自己胸部传来巨大的压迫感,痛得他失声大叫:“你给我挺住!”还有那么多谜团没有释然,这个才熟悉起来的陌生人。

    “是你把我抛进这不可知的命运,怎么能就这么走!我决不允许!”孟铎在心里呐喊,平生第一次,他真切地感受到一个生命在他手里流逝!之前那么多次的“熄灯”,除了上次送走同僚前“9号”李非白时,曾有过一点震动,他的心里从未起过波澜。对他来说,或者对所有的“熄灯者”,这都只是工作。死亡,就像一条缓缓流到尽头、逐渐干涸的河,他们用一锹沙土,湮没了它最后一丝浊流,仅此而已。但现在,这无限长又无限短的一刻,孟铎痛彻心扉,与其说是对杜松将死的恐惧,不如说是对自己无常命运的幡然觉醒。

    杜松咳了几下,血红的泡沫从他嘴角溢出,他想伸手去抓住眼前的光束,可是手不听使唤了。远方似乎有人在呼唤他,他懒得回应,因为那光在指引他,他必要追随它。他微笑着喃喃低语:“天堂......梦幻天堂......”

    孟铎急忙俯身附耳倾听,只听到杜松断断续续地说:“我......终于可以......有......灵魂了......"他吐出最后一口气,死了。

    "庄先生,里面请----"一个小护士引领着庄知蝶进入养老院。里面虽然灯火通明,但总感觉暮气沉沉,像是回到了上个世纪。庄知蝶仔细观察后才发现,这里几乎没有安装任何智能系统,环境还算整洁,但所有的设施看起来都上了岁数,连照明用的也是早就淘汰了的"日光灯管",有几处因为老化还闪个不停。难道是经费投入不足?可是,之前那封自动投放到知梦堂"鹦鹉螺"系统后门的电子邮件,上面的地址的确是这里。

    一路上,老人们三三两两或坐或立,有的沉默不语,有的喃喃自语,有的互相进行着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看到有陌生人来,也会露出好奇的目光,但转眼又继续自己刚才的动作,忘记了他的存在。只有一个阿婆眼里闪着光,凑过来说:“哎呀,我的宝贝孙子,你来看我啦!长得多俊!像你爸,像你爸......”伸手就要摸庄知蝶的脸,他不知所措地僵立原地,一旁的小护士连忙拨开她的手,哄她:“好啦好啦!马阿婆,你又看错啦!他不是你孙子……”把她搀扶到一边坐下,再引着庄知蝶进了电梯:“马阿婆老是把年轻男人看成她孙子。哎!她孙子都好多年没来了!”电梯的按钮也脱了漆,边角处锈迹斑斑,运行时发出轰隆隆的噪音,她耸耸肩,“没办法,老房子嘛!”也许是很少会与陌生的帅哥同处一个封闭空间,又很年轻,她突然脸红了,连忙转头,装着看楼层的指示灯。庄知蝶却想起了父亲临走前的日子,父亲也曾经有过刚才那个阿婆那样的目光,心中一痛,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姑娘的春心萌动。

    走到202室门口时,小护士低声对庄知蝶说了一句:“这个老爷子脾气有点怪,你可要当心点啊!”庄知蝶答谢后,上前轻轻敲了敲门。里面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进来!”

    这个房间跟别处没什么不同,也就十来个平米的样子,陈设也很简单,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床头柜和一个大衣橱,靠窗摆着一张小书桌,桌上有只白色四方罩子的台灯和一盏紫砂茶壶和一只影青瓷功夫茶杯,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老人坐在床沿上,穿着皮球花花纹的睡衣睡裤,非常清瘦,黑褐色的皮肤上褶皱和老年斑遍布,但坐姿端正,目光竟透出几分凌厉,让人猜不透他到底有多大年纪。

    庄知蝶掩上房门站定,先与老先生打了招呼,自我介绍,说明来由,对方却没应答,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令他觉得有些难受。这么对峙了几分钟,老人才示意他坐下,慢悠悠地开口道:“你就是知梦堂堂主?”声音低沉沙哑。

    庄知蝶愣了一下,点点头:“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个庄梦生呢?”

    “家父已过世多年,我虽不才,还未正式继任堂主,但以后......”虽然不愿承认,但庄知蝶深知自己并非名正言顺。看来这个老头不简单,了解很多底细。

    “既然不是,那你请回吧!你帮不了我。”他打断道,竟自顾自闭目养神,不理睬庄知蝶了。

    “啊?抱歉,虽然我不是正式堂主,但这偌大知梦堂如今人才凋零,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坐上这堂主之位。而且,您如何肯定我没那个能耐?”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不给面子,直接打回票,庄知蝶不甘心,“还有,您为何在十年前就预约了施行梦术?”

    封唐没有回答,半晌,却忽然笑了,这笑容半是自嘲,半是落寞,“在得理不饶人上,你跟令尊还真像!我老了,记性越来越差,记性不好脾气也不会好啦!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我现在连做个梦,都乱七八糟的。年轻人啊,是不会理解的。”他握起紫砂壶,小小的壶身正好贴合他的掌心,却不将茶水倒入杯子,而是直接凑上去吸溜壶嘴,“我这个病,十年前就确诊了。算算也差不多日子了。年纪大了,就爱回忆以前的事。但就连这回忆,也像这茶水一样,越泡越淡了。”

    “莫非您是家父的朋友?”见老人忽然放了软档,又提及父亲,庄知蝶也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算是吧!”封唐想了一下,没作细答,沉默了。“你刚才说你是谁?”他神色有些茫然,庄知蝶只好又自报家门,老人才恍然大悟,又问起知梦堂诸人情况,末了,叹道:“不想十年前竟遭此变故!如今知梦堂真正的梦术师也就你跟那个秦丫头了吧!下回你带她一块儿来,今天晚了,我也累了。你先回吧!”

    “您不想让我为您猎梦?虽然治标不治本,好歹也能管用一阵子,您也好睡几天安稳觉。过几日,我就带秦姐来给您殓梦,只要没别的病,多数能一劳永逸。”

    “不用不用,”他摆摆手,“其实做没做噩梦,我自己也记不清啦!总好像有什么事没完成,又说不清......”

    “放心吧!封老先生,没有什么梦是秦姐跟我解决不了的。”他起身告辞。

    庄知蝶直接回了知梦堂,进了他个人私密办公室查找父亲庄梦生的遗物,但因为十年前的大火,遗物所剩无几。一阵细碎的铃铛声响,翠翠悄悄猫过来,窝在他脚边,仰起头细弱地叫了一声,庄知蝶垂下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想起它也算是父亲的"遗物",不由感叹道:"你呀!只怕知道的比我还多吧?"猫儿发出满足的呼噜声,蜷缩成一团,眯起了眼睛。

    秦归日回到寓所时,天色已晚,她很疲惫。将近二十年了,这些所谓的亲戚就像人间蒸发似的,无论在她父亲因病过世时,还是母亲病危时,这些人都没露过面,偏偏因为这套父母留下的房子,他们从面目模糊的背景里显露出了狰狞的面孔。那一串名字背后的人,连脸都对不齐整,却有脸来和素昧平生的她争夺父母的遗产。秦归日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她将案子委托给何律师,平时通过智能律师终端跟何律师保持联系。总之,她不愿再见到这些唯利是图的人。

    手环提示她有新邮件,点开投影屏,显示的是她在知梦堂的账号。这是庄知蝶刚刚为她注册的,与他的账号联动。她刚打开浏览,就接到了庄知蝶的视频通话。

    "秦姐,你对这个封唐老先生有印象吗?我刚才在知梦堂翻遍了父亲的旧物,也没找到相关的线索。"庄知蝶坐在回家的车里,就迫不及待地联系秦归日。

    "封唐?老师有过这个故交吗?我也不记得有这个人啊?六十岁左右的人,为何看上去像百岁啊?”她看到了庄知蝶偷拍的照片,惊奇道,"也许是老师年轻时认识的朋友?后来没怎么来往,所以我们没见过?"

    "有这个可能。他找我们好像不是为了殓梦,难道他仅仅是怀念故友,才找我们?但为什么在十年前预约?为什么不在父亲还健在时来找?"

    "可能他与老师之间有什么隐情。既然他要求我们两一起去,也许能从他嘴里知道一些。再说,进入他梦里,也多少能看到点吧!"

    "哎呀,秦姐,我怎么觉得咱们在偷窥别人隐私呢?"庄知蝶笑道。

    "什么话呀!梦的语言多数是象征性的,怎么可能都搞明白!"她抢白道。不知怎么,她就是喜欢跟他抬杠。

    "秦姐,你今天办的事如何?"庄知蝶转移话题。

    "哦,那事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已经全权委托给律师了。不想为这事烦心。你回来后再说说这个怪老头吧!”她嫣然一笑,跟他说过话后,之前再懊恼的事也可以丢下。庄知蝶见她终于开颜,也抿嘴笑了。

    很快,“再创”公司的“清道夫”车来到现场,将“6”号杜松的尸体运走了。孟铎在一名监察员的陪同下,回到公司,汇报情况。他尽力克制自己,只使用最简洁客观的词语。潜意识里,他觉得不能泄露情感。公司对6号的死,一如既往的冷淡,只按照正常程序存档,择日火化,以后葬入一块临海的墓园——“神的花园”。据说是公司买下的土地,专门安葬“熄灯者”,所谓“神的花园”,根本与神无关。

    “从现在起,你是6号了。”神秘的“1”号通过传令官贾云传令给孟铎,她对他甜甜一笑。这次,孟铎没感到意外。整个公司是部巨大的机器,而他们,只是上面随时可被替换的零件。他面无表情地接受贾云给他用激光器在他额头上输入“升级许可证”—在一个肉眼无法看见的三维封印(“熄灯者”灯台标志)里添加某条动态信息,(传令官只能输入信息,但无权验看封印全貌,每个“熄灯者”的封印信息都不同)再去医疗实验室,等待医疗官贾玉用激光读取器验证许可证(她只能读出这个指定信息)她为他做全身“体检”,其实是更新早就埋入他体内芯片内的信息。最后,去往早已由机器清洁工打扫搬迁完毕的原6号公寓。不出所料,房间里没有留下一丝前主人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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