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月的宅居生活终于让我憋不住了。
午饭过后,老公说要去离石拿药。我坚持一起去,他说拿药就回没坐过车吗?我说就去,坐车也是出门,我想念外面的空气,我想念蓝天白云。春天来了,阳光那么好,可我感受不到它的温柔,我得找它去!
既然山不到穆罕默德这边来,那么穆罕默德就走到山那边去,出发——
一出门,明亮的阳光,温柔的清风便热情地和我打招呼,连鸟儿也在枝头致起了欢迎词。呵,好久不见,都想我了吧?心情就像搁置久远的老物件一下子被掸去灰尘,瞬间就轻松亮堂起来。
上车,启程。
半开车窗,一路春风作伴,午间的困倦都在无比的惬意中烟消云散。不时有吐着绿意的新柳掠过,灼灼的桃花扑入视野。到底,春天还是来了,病毒封锁了人的脚步却封锁不了大自然的春天。正如我的学生任夏慧所说,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不久,春天就会攻城掠地,从乡村到城市,从河流到山岗,从大自然到人的心里。
春天是什么样子?鹅黄濡柳,红桃卖俏,粉杏流霞,梨花飞白,蜂围蝶阵,人欢鸟唱,热热闹闹欢天喜地。
春天到了,天空就亮了,大地就醒了,希望就有了,疫情也该夹着尾巴逃跑了吧?
还在遐思,医院就到了。
取药,上车,返程。有些不甘心,又不好说什么,毕竟有约在先,此行目的就是取药,出来兜兜风也是好的,总归是解禁了嘛。如此想想也便释然了。出城不久车便拐上一条岔道,老公说是抄近路。我是个十足的路盲,一出门就没了方向,除了自己生活的这座小城,从不独自出行。听他这么说也便不再多言,正好欣赏不同的景色,挺好。
这条路显然比较僻静,车辆寥寥,世界一下子沉寂了许多。突然,前面一块石头上“安国寺”三个鲜红的大字撞入眼帘。好熟悉的名字!我不由惊叫一声(后来想想应该是和《水浒传》里的相国寺混淆了)。老公知道我是个生活白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是一个村庄,村里人都是道士,不吃荤……”如此胡扯,我竟然半信半疑,还不停地对沿途风景赞口不绝。
车至山上才恍然大悟,这里分明就是个风景区,刚才走的是盘山公路,怪不得一路怪石突兀,柏树石上生,亏我还絮絮着如此美景不开发实在可惜,又小白了一次。老公说这里以前是要收门票的,是一个本地还算有名气的景区,现在不开放了。说来也惭愧,就在家门边的圣地我竟然闻所未闻,更别说了解和涉足了。唉,孤陋寡闻的自惭形秽。
既是不知就随便走走好了,恕我浅薄,素来对景观人文不大感兴趣,出游就为着纯粹的开心。这里人迹罕见,四周众山环绕松柏丛生,一片寂静;三月的天气微风不燥,阳光正好,沿着路径缓步前行,如出尘嚣,整个人都是放松的。
初入寺,是一片开阔的平地,环顾周围尽是奇石怪柏,焕发着新绿,一片浓一片淡。时有潭水相逢池鱼嬉戏,不由想起柳宗元《小石潭记》里“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的描摹,真是神来之笔;又忽一抹抹浅草零星点缀着一地溶溶春泥,氤氲着淡淡的春意,久违的好心情如暗夜里的花瓣悄然舒展。
凛冬已去,北方姗姗来迟的春天在郊野蠢蠢欲动。久居城市,这个春天被病毒隔离在恐慌的寒意里,不曾想在这里不期而遇,怎能不让人悸动,欣喜?
依山而行,一路少不了亭台楼阁,殿宇禅房,一一驻足浏览一番。没有导游,也没有提前做足功课,游览也便显得肤浅而枯燥了些。老公来过两次,略知一二,在我不厌其烦的刨根问底中挤牙膏似的挤出一点零星掌故,不成体系,都没什么营养。倒是说到钟楼鼓楼时,眉飞色舞地给我讲起初中学校组织学生来这里春游,回去写的一篇作文大火,在全校大会上被当做范文读。文章以钟楼鼓楼里藏着的两颗舍利子为核心,引发思考。以我二十多年语文老师的经验看,应该是讨了切入点小,构思新颖,不面面俱到的巧。遗憾的是这些景观现在都不开放了,我便无缘一睹真容。不过后来回家网上搜索相关信息补课后发现,所谓的舍利子是唐代宗赐予昌化公主的两枚佛牙,藏在铜塔楼里,并不在钟鼓楼。
不知不觉就登顶了,攀至山顶绝壁半腰有一20平米的石室,凿一石窗。依窗眺望,蓝天之下,山石嶙峋,松柏森森,山谷幽冥,视眼开阔;远处迷雾空濛,中阳城如海市蜃楼若隐若现,城市的高楼几何图形般星罗棋布。感叹一番便原路返回。途中远远的见一亭子坐落在一片葱绿的松柏中,颇有几分蓬莱仙境的意味 ,心中一动,便访意蠢蠢了。老公手术恢复期腿脚不好,我便独自前往。
穿过一段平坦的石路,爬上一个土坡,就是弯弯曲曲的小径,荒草萧疏,枯枝斜横, 脚踩在上面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嗡的一声惊飞一只晒着太阳闭目享受日光浴的苍蝇。
小东西,你好!我这个不速之客私闯“蝇宅”,不小心扰了你的清净,乱了你的方寸,让你如此仓皇是我的错。
小心翼翼地一边前行,一边打量摩挲着一条条赤裸的枝条,一棵棵沉睡的枯草,一片片散落的老叶。它们的梦太长,春天温柔的问候还不能唤它们醒来,等一声惊雷滚过,就欣欣然张开眼了吧?真是些贪睡的懒孩子!抑或是为了逃避我这样的贸然闯入者的喧嚣吧?可是我踏春而来,只因你在山中啊!突然就想起了顾城的诗:
你说,你不爱种花,因为害怕看见花一片片的凋落,所以,为了避免一切结束,你拒绝了所有的开始。
但我知道,你们不会拒绝开始,因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才是你们的座右铭。
于是,我小心翼翼的走,轻手轻脚地前行,生怕惊扰了这里的任何一个主人,这样友好的客人它们一定不会视若宿敌吧?瞧,这些号称常青树的松柏,和着春风轻柔的节拍偷偷表演起了换装剧,新叶生残叶,旧貌换新颜。它们以最积极的姿态成就了春天第一抹绿意,打响了早春和凛冬的第一场战役,于是,冬就不再那么飞扬跋扈,叫嚣着呼风唤雪,不可一世。有些灰头土脸又不肯缴械投降,硬撑着死磕,非等东南西北中各路军合力围困,才偃旗息鼓。大自然的交锋也如此惊心动魄,各有奇招。所有的季节更替中,春来的最血腥,最不容易,尤其值得珍惜。
一路寻春而行。清风贴面,丽日相陪,曲径通幽,伴着悦耳的鸟鸣声,阵阵柏香在鼻尖缭绕,时不时被突然冒出的一抹或者一簇嫩绿的小草撞的心旌摇荡,喜上眉梢。不觉然间遥遥在望的亭子近在咫尺,蜿蜒而上的羊肠小道变成了平坦的卵石路,眼前豁然开朗,四周风景一览无余,层层梯田,片片松柏如丹青妙手挥毫泼墨。眼前一座宝塔巍然矗立,梵音袅袅娜娜在耳畔缠绕,如丝如缕,缠绵悱恻,平添了几分罗刹古寺的禅意和幽韵。
三个衣着潮流的小青年在前面的台阶上摆着poss,拍着照片,互相开着玩笑。旁边两棵桃树吐着火红的花蕾,灼灼的红,像少女醉酒掩面含羞酡红的笑颊,在阳光和周围才上新装旧裳尚未褪去的松柏映衬下,显得十分醒目耀眼。让人想起“人面桃花相映红”,想起“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想起“野店桃花红粉姿,陌头杨柳绿烟丝”,然后眼前便是“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了。
花开花落有轮回,春去春归却是春不再,如此,便匆匆离去。
下了台阶,疾走百十步,心向往之的亭子便到了,可惜并不是什么蓬莱仙境,倒像一个废弃的垃圾场,周围遍地的饮料瓶、零食袋诉说着这里曾经的熙攘繁华,喧嚣热闹。佛国圣地,讲究清净,远离人间烟火,占据山野,闭关清修,以普度众生。人偏偏与佛相争,风尘仆仆赶来打扰,还要任性地留下“到此一游”的印记,人总是如此狂妄自大,不知收敛,好了伤疤忘了疼。非典的伤疤还未全愈,新冠病毒又撕开血淋淋的伤口。
这里太伤感不宜久留,匆匆作别,原路返回。途中偶遇一只出来觅食的壁虎,还没来得及打声招呼便倏然远去了。我不觉哑然失笑:古灵精怪的小东西!
和老公会合后,我们便下山了。回到停车场,回望安国寺全景,不由吟诵起朱熹的《春日》:
胜日寻芳泗水滨,天光风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凛冬散尽,愿人间星河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