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 草木无情

接近中秋,笔架山上一度破败不堪的清凉寺,又开始香火茂盛。

清凉寺不大,平常拢共三个和尚,一个老方丈和尚智贤,一脸白须,六十有六,佛前孤灯功课,不问世事。另一个,然空,今年四十了,生的虎背熊腰,一脸黑须间杂几根白胡,寺中一应俱由他安排。再另一个,是智贤十年前在山门抱回的襁褓里的婴孩,智贤给他取名叫法静,现在寺院打扫,服侍智贤。

这一日,当银杏树飘下扇形叶子的时候,秋风萧瑟中一个挂单和尚空度,站在了山门之前。他抬头看了看山门两旁的石柱,微微点头,喃喃说道,就是这里了。法静正在打扫落叶,看他年龄三十五六,身高七尺,环眉豹眼,一副游方打扮,就走过来,双手合十,将他引到方丈室。

“上师近来身体康健!”空度朗声道。

“很好,很好。”智贤抬起头,“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为何落在弊寺?”

“十年前入我佛门,一路游山戏水跋涉至此,今日特来打扰。”空度答。

空度拜过方丈,在僧房里住下。开始在寺院内外游看一番。看到正在往箩筐里装银杏树叶的法静,他微笑着走过去帮忙。所有树叶装完,空度用衣袖拭去额上的汗珠,微笑着拍了拍法静的左肩几下。

空度在清凉寺住了五日,头三日里去方丈屋内叙了三回话,本来就不怎么出门的方丈就再也没有出过门了,茶饭也进的少了。

第六日,天刚亮,山门前一片嘈杂声起。法静定睛一看,原是方丈智贤引了一众衙役进来。惊讶的他张开嘴,半天合不拢。不等他反应过来,众兵勇已经将空度所住的房间围了起来。

空度刚睡醒,听见乱糟糟一片,从床上一跃而下,将窗户开了一条缝,眯缝着眼往外看。一看智贤精神灼烁的跟为首的捕快说着什么,忙不迭的说:原以为他要归西了,没想到他竟金蝉脱壳,被这老秃驴给骗了!

兵勇喊门空度不开,破门之后,空度从窗跳出,奈何被围,打斗到日头偏西,才被擒束进锦州府。临走,空度死死盯着智贤,仿佛要拿眼剜了他。

空度被结实的绑着,头冲外,躺着。抬头就能看见一轮明月挂在天空,他的思绪不禁飘到了十五年前。那时候也是接近中秋,他依稀记得那是八月初六。锦州城东门内,齐府内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人声鼎沸,他家的齐少爷要娶南门的罗家小姐过门。那时候,他才到齐府两年。那时候,他还叫赵前科,才二十岁,也是青春懵懂的年龄。两年前,他十八岁那年,无父无母无亲无友的他卖了家中田产,准备进京赶考。路遇土匪,随身财物盘缠俱被劫去,还被捋去做了三个月的账房先生,一天趁土匪外出逃了出来。结果半路上被土匪发现被扒光了衣服倒挂在一颗歪脖子柳树上,喂狼。一挂就是两天,眼看就要一命归西,被做生意路过的齐老爷救下。因误了当年科考,暂留在齐家,与齐少爷伴读半仆。待三年后再考。

少爷结婚,赵前科自然高兴,跑前跑后的忙活着。及至以后见到齐少夫人,他觉得世间再没有比她更美的人了。唯一的缺点就是结婚四年,还没有生养。初始,齐少爷还能与罗小姐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然而经年以后还未生养,便免不了抱怨厌烦,齐老爷齐老夫人更甚。罗小姐免不了伤怀落泪,赵前科见了心中难免有点心疼。

合该齐家被灭门,第三年头上,皇帝的一位爱妃亡故,举国服丧,科考暂停。赵前科不免慨叹命运不公。又逢一日,齐家一齐虐待罗小姐。赵前科就决定带罗小姐一起私奔。

夜黑风高,齐少爷又去眠花宿柳。赵前科悄悄打开院门,将各屋门窗用绳绑了,泼上豆油,一把火点了。先将罗小姐送出院外,自己将院门由内顶死,带上早已收拾好的细软,越墙而过。带着罗小姐径自往北而去。

翌日晨,齐家案发,锦州知府素闻齐家家底殷实,又闻仅有齐少爷活着,立即抓来投牢。其他概不过问。

披头散发的齐少爷被严刑拷打的不成人样,躺在牢里喘气。

赵罗二人闻听,连日雇车,从自己租住的房子继续向北而去。以寻亲不见为由在黑山县租了一个房子。两人以夫妻相称,日子倒也过的快活。二月余,罗小姐有了身孕,罗小姐喜极而泣,赵前科更加怜惜,只待十月临盆好给赵家续个烟火。

齐少爷整日花天酒地,眠花宿柳久了,又被锦州知府一顿严刑,又惊又愧又疼,一夜竟死在了牢里。有司严查,发现锦州知府,枉死了人命又放纵了奸佞,降为黑山县令。

黑山县令赴任一年有余,毕竟不比当初当知府时候,门前冷落。这一日正在衙内饮酒,忽闻击鼓之声,传到堂上。原来是要举报当年锦州城里齐家灭门惨案的真凶。黑山县令闻听,犹如鸡血淋头立即写下拘签,将凶犯缉拿归案。

赵前科并不在家,出外采买,只将刚生产数日的罗小姐及一个婴孩拘到衙门,外将家中细软俱打包带走。

来到衙门,罗小姐声泪俱下,俱已承认,祈求县太爷和新生儿一条生路。黑山县令让其签字画押,犯妇即刻问斩,令将婴儿送义婴堂。并将赵前科画像悬挂四门,悬赏缉拿。

赵前科知道事发,藏身在城隍庙内,义婴堂在城隍庙附近,他趁天黑将左颈上有一朵梅花胎记的男婴盗走。

无奈带着婴儿出逃毕竟不易,这一夜行至笔架山清凉寺,把婴儿放在了山门旁。赵前科看着智贤把襁褓里的孩子抱走了,他也就下山去了。从此遁入空门,法号空度。

十年后,身体健壮,一身武艺的空度想起自己的孩子,重新回到了清凉寺。

第一次谈话的时候,他没有表明来意,但是在院里帮法静干活的时候,他用手拍了拍法静的左肩,从衣领处他看见了一朵梅花胎记。

第二次谈话的时候,他告诉智贤要带法静走。

第三次谈话的时候,他告诉智贤,五日之内不答应的话,他就杀光寺内所有人。


第一次谈话的时候,智贤已经认出了这个杀人游戏,十年前的山门上曾贴有他的悬赏通缉。

第二次谈话的时候,智贤非常心急。

第三次谈话的时候,智贤已经不吃饭了。但是他已有了主意。

三次谈话,智贤都没有表现出来认出了赵前科。


赵前科看着智贤日渐憔悴,滴米不进,眼看着病入膏肓,放松了警惕。一个夜间,紧闭的方丈室,开了门,方丈离开山门,奔锦州城而去。

中秋过后,赵前科被问斩,光头悬挂南门三月有余。直到寒风将城墙上的枯草吹断的那一天,那头颅才滚落下来。

智贤未出家时,俗姓罗,人称罗员外。

这一切,他都没有跟法静说过,每天看法静快乐的打扫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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