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农

南山北,北山南,

有我祖上几亩田。

耕时耕,种时种,

不耕不种不赔钱。

糊口还须入城去,

壁立千仞饰楼盘。

血汗调漆漆广厦,

广厦大庇当世贤。

尘入肺,气侵骨,

劳心者买我心甘。

只恨朔风冻涂料,

逼我回村受余闲。

山村四野飞雪雪不止,

野松不受其积或堕之于枯泉,

惊起雄雉,曳尾一鸣,

流响喝此寒。

天地虚,生白暮,

当此把臂留客饮陈年。

直到微醺取春叶,

半炉红碳煮清谈。

谈我读书止于记名姓,

投笔一笑恣凶顽。

青春不喜伏陇亩,

高堂命我奉鲁班。

三载习得圬刀术,

执鞭打马赴长安。

人道长安薪水不能贵于米,

我却不信有技傍身铗空弹。

挥刀五载已竣华屋三十栋,

算得盈余不足买一洗手间。

诚然勤劳早已不能致人富,

风闻海内名城行情皆一般。

繁华中人能自贵而心如帝,

白眼如刀常欲阉我作太监。

噫兮,洒家受苦受雇不受辱与怖,

宁不知匹夫发一怒,喋血盈五步,

积怒不发,转阴转酷。

尔所住,我所筑,吉凶方位谁有数?!

可惜我心软如绵,

铭恩忘仇不耐烦。

往往磊落似狷介,

谁与相濡驻尘寰?

城大身孤交得女友是工友,

扬眉张囗索我大钻金指环。

还要食鱼车出入,

更须城居,彼署产权,

彩礼万万千。

心思与其破家娶此妇,

不如夜夜宿勾栏。

霓虹冷,照梦醒。

盍归欤?理盘缠。

委身异乡非久计,

缺名少实如小三。

束囊一去痴心褪,

赚得马齿对空船。

归来恍如客,

重新学方言。

拭刀常不寐,

夜深看月残。

临虎冯妇须重作,

县城房市兴未阑。

于是朝去归来暮,

偶尔扶犁慰椿萱。

爷娘沽酒醉媒妁,

一席言笑动红鸾。

问名女儿非别个,

分明东邻字阿婵。

少小混沌不措意,

而今含羞颇有颜。

三拜成礼谐大事,

红烛双照引鱼轩。

当年养一女,

次年养一男。

儿女忽然五六岁,

顿觉家计转艰难。

孩儿启蒙法乎上,

墅师大字认不全。

欲附骥尾攀名校,

一要学区二要钱。

某日家父漫口道:

“吾老矣,尚能餐。

虽说国恩浩荡久已免粮税,

无奈谷贱伤农伤到心与肝。

吾父稼穑胜于我,

尔之伎俩已不堪。

想我孙儿成人后,

应已不识锄与镰。

田之将芜芜也罢,

如今谁还恃田园?

亲家前日捎口信,

琅琊木业如星繁。

渠在某厂任阃者,

招工不弃老幼残。

为父已定东行计,

此躯尚可逐金丸。”

为子为夫复为父,

至此我始感痛惭。

无可奈何诉与客,

客曰:“我必禀主编。

据事析理献良策,

光大其事著以篇。

只恐今人重娱乐,

蛙游釜中惬暂欢。

祝融纵熄釜底火,

其人其上别有天。”

客说客话我不解,

但见蹙眉且耸肩。

久之沉默两不语,

窗外落雪犹翩翩。

忽忆我父忆其祖,

夏宿瓜棚守山前。

夜雨乍过清暑梦,

月上空林照不眠。

一叟倏忽入棚内,

径索烟锅不寒暄。

曾祖忖其非人类,

音容行迹似狐仙。

乃以鸟铳授之曰:

“此烟大好最解馋。”

叟便不疑含枪口,

颐使燃火颇傲然。

火发铳作洞脑后,

叟惊复喜笑掀髯:

“生平食烟此最呛!”

言罢飞身向荒山。

拂晓曾祖循血迹,

直到荒山巅更巅。

山巅有穴遮荒草,

一狐新死卧洞边。

回望村卧白云下,

白云悠悠引炊烟。

云既无心以出岫,

一时不散且盘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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