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三姑（二）

我上高中后就很少回老家了，一年之中只有寒暑假才回家待几天。

有一次暑假我回老家看我爷奶，发现家里的柜子上摆着好几瓶保健品，什么养肝护肝、清除毒素之类的。我爷奶平时什么保健品都不吃，有时候生小病连药都不愿意吃，更不懂什么保健品。平时家里来客人带的奶粉、麦乳精、鳖精之类的营养品也不吃，最后都被我们几个馋嘴的小孩子吃掉了。他们的观念是，营养品、保健品都不如饭菜来得好，人就应该吃五谷杂粮，粮食才养人。

我仔细看那几瓶保健品，快到保质期了，瓶子都没打开过。我以为爷奶把它们当宝贝留着舍不得吃，我问我奶这是谁买的，我奶立刻一脸不满地和我絮叨起来。我奶说：“嗨嗨，还不是你三姑，前阵子忽然来了，说看看你爷和我，没说几句话就拿出几个瓶子来，说专门给你爷带的，说你爷抽烟喝酒，肺肯定不好，吃这个就行，还说对颈椎也好，吃了脖子后背就不疼了。” 我说这就是保健品，不能治病，就是补钙补维生素的。我奶一听更不满了，说“你三姑那样说，说得可好了，啥都好，你爷也不问就信了，这几瓶子花了一千多呢。”我说我三姑竟然还要钱？不是送给我爷的？我奶说：“她没要钱，你爷给的，也不问多少钱就让我拿钱。”又抱怨我爷傻，没心没肺。

我，竟无言以对。

我想，我爷不会不知道这种东西对治病没有任何帮助，他只是不愿意去深究。也许，我三姑一拿出那几瓶保健品，他就已经清楚地知道了我三姑来的目的，再结合三姑的生活状况，甘愿做个“没心没肺的傻人”吧，想通过这种方式给她一点帮助而已。要不然，就凭一个曾经当过警察的人（虽然已经退休）还能看不出这点小把戏？我爷如果真的相信的话，也不会把那几瓶保健品放在那不管不问也不吃了。

我奶说三姑还当起了“看香儿”的，说不好听点就是装神弄鬼，假装能通天达地，沟通鬼神，以给迷信的人“看香儿”获得收入。我奶说：“你三姑一来，就说家里风水这不好那不好，说大门开口位置不对，房子正对前梁的石砬子犯冲，房子三面都是路也不好，影响运势，影响寿命。”

“看香儿”的事我并不陌生，这在偏僻闭塞的农村太稀松平常了，我小时候就经历过好多次被“看香儿”（这事以后再说）。这种无根无据的“仙人仙语”总是说得神乎其神，信的人深信不疑，就像演员必须要有“信念感”，你要装就必须装得像、装得到位，可以说得“全方位包装”。面对这样的人，你还没法跟她讲道理，因为那是她的“饭碗”，砸人家饭碗是要命的事。

也幸亏我爷是共产党员，从来不信这些东西，我奶虽然不是党员，但是也不敢在家里鼓捣这些。再加上那几瓶保健品花去了一千多，我奶也不愿意再让三姑给“看看”了，谁知道让她“一看”又要“看走”多少钱呢。

那次是“只见其瓶，不见其人”。听闻这些，心里五味杂陈。小时候看见的三姑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她不会搞这些神乎其神的名堂，也不会拿着几瓶保健品来亲戚家拐外抹角的推销。能怨她吗？肯定是怨的。除了怨怒，还能怎么样？谁让她是三姑，是爷爷的亲外甥女呢。如果日子过得好一点，她也不愿意这样吧！说到底，都是为生活所迫，为了生活只能发挥“自身优势”，想一些能想到的办法，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别管这办法合不合情、有没有理，也不管这事做得光不光彩、正不正当。

但，谁又不是为生活所迫呢？！

前几年我回老家，在返程的路上碰到了三姑。她也老了，五十多岁了。但是她吸鼻涕的动作仍然没变，说话的神态也没变，说出的话也还是“玄之又玄”，依然让我找不到“众妙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