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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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圆月高悬。

  热闹的人群已经散去,街道上空荡荡的。空中飘扬的天灯也陆续熄灭,和欢乐的人声一起被吹散在风里。

  虽然在中秋人们都晚睡赏月,但赏月总归是要和家人们待在家的院落里,一边品味着月饼和各类果品。街上的行人倒是比往日更少,青楼酒馆什么的,也早早就关了门,只有披坚执锐的金吾还在巡逻,也比平时多了几分懒散。

  但街上并不只有金吾。

  懒散而沉重的脚步声过去,小巷拐角倏然探出三个脑袋。鬼祟地张望了一番,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

  吕归尘松了口气:“金吾走了,我们接下来要去哪?这么晚还在街上,被他们抓住就麻烦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爆栗,羽然没好气地说道:“你一个青阳世子还怕什么金吾,他们敢拿你怎样?能不能不要这么怂?你看看人家水牛。”

  每说一句,她就在吕归尘的头上敲一下。藏在兜帽里的秀发就随着少女的动作溜出来,一摆一摆的。

  说了两句,羽然气鼓鼓地停了手:“阿苏勒,你干嘛长这么高,敲你敲得我手酸。”

  吕归尘心想,这也不是自己想怎么长就能怎么长的,再说自己在北陆还算作是矮个呢。一边想着,他偷瞄了一眼姬野。姬野今天比往日更沉默,一路上都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好几次差点迎头撞上巡逻的金吾,幸好被吕归尘拉住了。

  顺着吕归尘的目光,羽然也看着姬野那幅木然的样子,撇撇嘴:“水牛,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无趣得紧。”

  姬野却只是睁着他点漆般的眼睛,没有回答。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答的羽族少女怒瞪了姬野一眼,转身便把不快抛到脑后。忽然想起一事,对吕归尘说道:“听说南淮有一座花圃,里面什么花都有,却没人亲眼见过。今天去哪里都无聊,不如翻墙进去看看?”

  一路走着,街边的景致越发熟悉。姬野数次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只是羽然一直置气不再理他,到嘴边的话就又被他咽下去了。

  待翻过了那矮矮的院墙,吕归尘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熟悉了。

  院墙的那头,是一个白面短髭须的中年男子,着黑袍,嘴角挂着隐约的笑意。身侧侍立一位少年,怀抱一柄重剑。

  古剑,静都。

  吕归尘顿时浑身僵硬,缓缓扭头看向姬野,后者回给他一个“我早就想提醒你们的眼神”,同时示意吕归尘的脚下。

  一株秋玫瑰,化为花泥,汁液溅在他的靴子上,像是淡淡的血迹。

  在逃跑和认错之间犹豫着,吕归尘感觉到身旁姬野全身的肌肉都已经绷紧,随时可以翻出去。只有羽然还不明白情况,好奇地看着对面两人。

  就在吕归尘后退的前一刻,息衍开口:“算了,今天中秋。以后要进来记得走正门,不然就不是抄书这么简单了。你们两个也是,带着个小姑娘半夜翻人家墙,说出去我的名字也挂不住。”一边说着,一边把三人领进屋去。

  看着前面的男人,羽然悄悄凑到了吕归尘耳边:“这个老头子是谁,你们认识他么?”吕归尘还没有回答,息衍回头笑道:“我可还没有那么老呢。尤其是对羽人来说。”羽然一怔,息衍补充说:“别担心,我认识你爷爷。可以把兜帽放下来,这里没有别人。”

  听着这番话,摸不着头脑的吕归尘扯了扯姬野的衣袖,只见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经过一番解释后,羽然才明白眼前这个人并不是一个普通的花农。

  打更的梆子声渐行渐远,五人围坐在屋内,铁壶里的水沸腾着,水汽蒸腾。息辕从里屋拿出一个檀香木盒,摆在众人面前。打开来,里面是六块月饼。“尝尝吧,宫里赐的,味道还不错。”息衍招呼道,“就是油腻了点,配点茶解腻。”

  浅色的茶汤滑入白瓷杯中,若有若无的清香飘散开来,入口生津回甘。看着羽然讶异的神情,息衍解释道:“你爷爷送我的,我可弄不到宁州的樟茶,买不起啊买不起。”咬着御赐的月饼的武殿都指挥使嘟囔着,毫无说服力。

  “所以说,这个节日到底是做什么的呢?宁州那边没有这样的习俗。”羽然摇晃着脑袋,金发披散开来,红宝石般的眼睛闪着光。吕归尘附和着,在北陆的草原上,双月的行踪只有星象师们关心。

  “什么时候都改不了讲课的命啊。”息衍感慨着,又续了一杯茶,“明月代表人的结合,暗月代表血缘的联系,所以当双月最大最圆的时候,就是血缘最近的时候。传说在这天夜里,强大的星术师可以凭借双月沟通亲近的人,只要彼此都沐浴在月光之下。传说逐渐演变为民俗,现在的中秋便是寄托离愁的节日。”

  “离愁么?”羽然罕见地陷入了沉默,来自宁州的茶香氤氲着,屋外古桐洒下斑驳的影,依稀是宁州参天树木的模样。明月离大陆最近的时候,宁州应当是在举行凤翔典吧,无数羽族凝聚光翼翱翔的样子,还有那空中绝美的舞蹈。那一个晚上,整座森林都会被羽人光翼所照亮。风掠过树梢,带来松柏的清香,树叶摇晃的声响,是幼时摇篮的歌谣。树下雪化作的清潭,围绕着盘虬的卧龙。掬起的泉水,在阳光下化为彩虹。

  “故乡么?”阿苏勒仿佛又回到了那片草原。秋天的牛羊总是格外的肥硕,切成块放篝火上烤,油脂滴落,发出兹拉兹啦的响声。香气飘散开去,就算是饿一个星期不会吭声的猎犬,也忍不住口水。少年的歌谣,辽阔得像苍穹上的鹰,可以飞遍整座草原。少女的脸膛,在火光下红得发亮。而姆妈唱的歌,是另一种美好,让人想起春天雪融的时候,鼠兔从地下冒出头来。

  只有姬野不说话,他眼里倒映着漫天的飞雪。


  亲人什么时候离你最远?比远隔重洋更远的是,隔着一条河,隔着一座桥,隔着生与死。



  又是一年中秋,天启灯火长明。街上的人群散去,宫中大都护的书房中,昏暗如豆的灯光,映着一个疲惫的身影。

  侍从都已经被屏退,钦天监的西门博士要整夜观测天象,在观星台上不会下来。

  书房里只剩下一个人。

  看着窗外的双月,南淮的一切又涌上心来。秋天是南淮最好的季节,秋玫瑰上结了霜,更显得娇艳。少年偷花跳板打枣子,也没有人责打。那时候他总是和人打架,挥舞着木制的刀枪,打得彼此浑身乌青。他们在街上纵马追赶,金吾见了也只能退散。酒馆和赌场也是常去的,若是欠了酒钱,或是出千被抓,就掀了桌子逃跑。

  那时候他总是跟在一个女孩后面,看着她金色的发梢。她在戏台上唱歌,歌声远远地接到天上,身段玲珑美好。若是闯了祸,他便抓着人跑,纤细的手腕滑溜溜的,要用力才能抓紧。但抓得疼了,又免不了一顿打。

  打人的时候,那个女孩像一只炸毛的猫,眼中光芒闪烁。

  头又疼了。

  按着发痛的脑袋,大都护一夜无眠。


  亲人什么时候离你最远?比隔着生与死更远的,是你不在她心里。



  对于北陆的人们来说,中秋并不是一个节日。大帐内外都如往日一般,篝火的火星飞扬,远处传来狼嚎。

  大帐的布帘被掀开了,青阳王披着大髦,抬头望向天空。双月高悬。

  那个男孩曾对他说过,“将来我们有一个人遇到危险,就用这个指套上的鹰徽蘸着朱砂盖在信上,收到信的人就要去救援。”直到那天,他抬头看那个帝王,熏香的烟雾中,看不清他的表情。破碎的刀片沾着血,早已锈蚀,但他依然保存着。

  那时候的他,看起来就像一只刺猬。

  想起来,莫名想笑。

  于是他笑了,笑声苍郁悲凉,被风送上九霄。


  亲人什么时候离你最远?比不在她心里更远的,是你永远在他心里,他却永远不会提起你。


  小巷中,一个戴兜帽的女子,抬头望月。鲜红的眼眸中,有光芒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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