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隰桑
她暗暗下决心,打完这通电话,就和梁越离婚。
一
这套简单却温馨的小两居,让她的心里溢满了苦涩。何奚半倚着阳台的栏杆从二十六楼向下俯瞰,这座纷繁陆离的城让她有一瞬间的晕眩。
这是何奚和梁越住了五年的婚房。
转眼间,已经五年了啊……
“爸、妈,你们别送了,我自己回去吧……”
“那哪儿行啊,你嫁的远,今后一年也不一定回来一次了……”母亲一边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一边给父亲使眼色。
“那个……奚奚啊,本来今天我和你妈应该送你回去的,你看你刚结婚没多久,那边到底人生地不熟的……可是你弟弟……”父亲瞬间会意。
“不必了,弟弟的家长会更重要,到时候我让梁越去车站接我。”何奚也不想多费口舌,干脆利落。
两人对视一眼,对何奚的回答很满意,象征性扔给她一点钱就快速消失了。
她一直都低垂着眼眸,父母走后,那委屈的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平复了一下心绪,终究还是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火车。
结婚满一月了,本以为这次回家,父母会有一丝丝不舍远嫁的自己离开,可她还是失望了。何奚回了她位于江城的家,燕尔新婚的喜悦瞬间烟消云散。她深吸一口气,看着车窗外的家乡越来越远,精致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从小到大,重男轻女的爸妈永远都是向着弟弟,作为长姐,她几乎很少能得到来自家庭的温暖。姐弟俩年龄相差大,自从弟弟出生,何奚就成了弟弟的“专职保姆”,被母亲呼来喝去。
弟弟何铭成绩不错,中考考到了省城最好的高中,吵着闹着要换最新款的苹果手机。何家的日子不宽裕,何妈妈对儿子换手机的要求一直犹豫不决。那年何奚刚刚大学毕业没几年,在江城一家公司做实习生,大城市的高物价让她的生活非常拮据。
母亲经常给她打电话,不知道内情的同事以为她和母亲的关系很好,只有何奚自己清楚,母亲无非就是希望她能往家里寄点儿钱。
何铭十五岁生日时得到了那部新手机。钱,是何奚出的,这让她本就微薄的工资所剩无几。
打那以后,何奚仿佛成了家里的提款机,小到添个家具电器,大到弟弟何铭的学费,几乎没有一样不要她的钱。何父何母一直认为,他们养了她那么多年,现在她理应为家庭分担一点经济负担了。
二
遇见梁越,是在何奚人生最迷茫的时候。
夏日午后,阳光火辣辣地烤着柏油马路,被上司叫来开会的何奚收起遮阳伞飞快冲向公司大楼。
“你没事吧?……”刚好站在公司门口等人的梁越好奇地看向这个风风火火的女人,继而走过来帮她整理散落在地上的文件。
“谢谢啊……你看我这毛毛糙糙的脾气真的是死活改不了……”
就这样,两人有了交集。散会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梁越约她去吃晚饭。直到这时,她才得以好好看清坐在对面的男人。
男人高高瘦瘦,并不十分英俊,却也不丑,一副黑框眼镜衬得他多了一分斯文。他与何奚恰巧同在这家公司,只不过梁越早就转正,在公司已经有一席之地了。
那顿晚饭后,梁越毫无悬念的开始追求何奚。
从来没有被好好关怀过的女人,在这样的攻势下很容易就沦陷了。只可惜,他们燃烧的荷尔蒙在见父母时差点熄火。拥有一副好皮囊的女儿竟然只钓来了这么一个穷酸女婿?!两个老人很热情地把梁越往餐桌旁让,表面乐呵呵,心里却很不高兴。
他们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女儿在婚姻大事上爆发了。为了逃离无底洞的原生家庭,何奚一气之下和梁越闪婚,并且留在了江城。
三
婚后的生活如同冷却了的沸水,不管曾经多么热烈,终将会清淡寡味。何奚远嫁了,却从未躲开娘家的牵绊。母亲总是逮着机会就拐弯抹角提醒她不能嫁了郎就忘了娘。何奚当然明白母亲的意思,挂了电话,偷偷往家里打钱寄东西。
她不敢明着把自己接济娘家的事告诉梁越,两个人好不容易在这熙熙攘攘的城市立足,手头还没有闲钱。
梁越没有让她失望,从一个小小的公司职员到项目经理再到独立创立自己的公司,钱越赚越多,房子也越买越大。
一次酒醉后回家,他抱着何奚痛哭,两个人一路上风风雨雨,终于不用再过为钱发愁的日子了。
娘家父母早就知道他们小夫妻生活富裕了,日子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梁越一不在家,何奚就会接到母亲的电话。自从夫妻俩发达后,母亲和她说话的语气都变了,亲切到让她害怕。
“喂?奚奚啊,在那边过得还好吗?哦还有啊,梁越对你还好吧?你们感情一定很不错吧?他工作是不是很忙……”
只是亲切三分钟就立马原形毕露。
“呀对了奚奚,你弟弟要交学费了,这私立高中费用不菲,你看……”
“奚奚,你爸爸也想投资一个理财产品,要不你资助一下?”
“奚奚……”
母亲的电话如同催命一般,久而久之,何奚甚至不敢听到电话铃响,每次看到来电显示是妈妈,她就一个头两个大。
梁越不是不知道银行存折的钱为什么会少。他知道何奚不容易,他不想为难她,所以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四
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维持了一段时间,何奚终于又一次爆发了。
何铭高考考到了江城的重点大学,何母在家里摆了十几桌酒席请亲朋好友,不管认识不认识,逢人就拉进家里喝上几杯状元酒。
那天何奚回了娘家,帮着父母忙活到很晚。客人好不容易走完了,她累得一头栽在床上。
这时,母亲敲开了她的房门。
“奚奚,累了吧?”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殷勤地递给她一个苹果。
“妈,有什么事您说吧。”何奚太了解她母亲了,实在是不想绕弯子,她太累了,这会儿只想睡觉。
“……那我也不兜圈子了,你看你弟弟如今考上好大学了,我是真高兴,可就是担心啊,他这一走,身边也没个人照应……”
“我和梁越都可以照顾他,妈放心吧。”
“不是不是,你们年轻人工作忙,尤其是梁越,怎么能麻烦你们呢?我是觉得吧……你们把房子给铭铭一套,不用太大,你们结婚那套小房子就好啦……反正你们两个人也住不了那么多房子是不是?铭铭在那边住着也舒服,挤学校寝室多难受啊!哦对了,不用麻烦你们照顾他,我去陪读就好……”
何奚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睡意全无:“不可能的妈,房子是我和梁越的共同财产,就算有十套二十套我一个人也说的不算。”
“那你和他商量一下嘛,他那么爱你,一套房子而已的事……”
“不行!”
“那我不去,让铭铭自己住总行吧?”母亲依旧不依不饶。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别的事我都可以迁就,房子的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何奚斩钉截铁。
“真是白养你了!”母亲最终失去耐心,摔门而去。
她原本以为,自己拒绝了这事就能到此结束,可她从同事那里得知,妈妈竟然让何铭直接跑到梁越公司大闹。底下人都看到,何铭在办公室门口“撒泼打滚”,大声叫嚷姐姐姐夫是一对儿白眼狼。
虽然在何奚的坚持下,何母最终放弃了索要房子,却以他们夫妇俩答应承担何铭四年的学费生活费为结局潦草收场。
家人给丈夫丢尽了脸,何奚特别过意不去。让她感动的是,事后梁越没有追究,反倒安慰她别太在意,笑着说你小瞧我,一个人的开支而已,我负担得起,你别气坏了自己才对。
五
开春后天气越来越好,周末何奚打理好家务,带着四岁的女儿雯雯去公园看海棠花,花儿很美,她抱着女儿站在树下各种自拍,笑得甜蜜而幸福。
正在这时,电话很不合时宜的响了。
何奚皱了皱眉头,放下女儿很不情愿地划开接听键。
电话是母亲打来的。
那头的声音没有了以往的过分亲昵,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你弟弟闯祸了……他杀了人……”
母亲到底没能忍住,声音有了哭腔。
“……”她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连怎么挂了电话都不知道。后来爸爸告诉她,弟弟在学校和人发生了冲突,用水果刀把人家捅死了,重点是,据说对方家长不是好惹的主。
“奚奚,你救救你弟弟好不好……他还那么小,他不能坐牢,他不能死……”
原本烦躁的心顿时又凉了半截,何奚苦涩地惨笑了一声,挂了电话。
弟弟还小吗?是,他是比我小的多,那我呢?我算什么?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天气还是暖融融的,可是何奚已经完全没有了兴致。
坐在阳台,看着窗外的融融日光,何奚思绪万千,想起五年来的种种,不禁泪盈于睫。她回屋帮已经睡熟的女儿盖好被子,纠结再三,还是打了一个电话。
心口某处有一瞬间的痛,可更多的还是寒心。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多希望有个人可以帮自己一把。然而……
她最终没有告诉梁越,每次背着他接济娘家,他都装作糊涂由着她,这次,她怎么还有脸求他帮忙呢?深深地望了一眼卧室墙上的结婚照,心里更加愧疚,自己欠他的,太多了。
她不忍心再这样拖着他了,没了她,他肯定可以走得更远。
女人终究在对待感情时还是太善良,放不下这个,舍不得那个,结果最后只得委屈了自己。
她出了门,想找自己学法律的闺蜜,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救救何铭。
六
晚上,梁越静静地坐在餐桌边,桌上摆了一桌子菜,他在等何奚回家吃晚餐。
何奚不知道,当她打出那通电话时,梁越就已经得知了事情的一切。当然,当他透过房门看到她两眼含泪瘫坐在阳台时,梁越的心都碎了。
知妻莫过夫,梁越在她回家时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儿,只是当时他还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不好随便插手。可他只是找人打听了一下在公园时给她打电话的人是谁,一切就都明白了。
梁越把电话打了回去,何母一开始说的支支吾吾,可当他保证帮忙解决何铭的事时,何妈妈就把所有事都招了,还眉开眼笑添油加醋了一番。
他挂了电话,心里很气。
其实他不是恨何母,他只是恨她不信任自己,他更恨的是,她总是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
看着怀里撕心裂肺的女人,他柔声安慰:“以后不要再伤害自己了,他们不在乎你的感受,我在乎啊,就算为了我,你也要好好的……你要是担心你的父母会一辈子赖着你,那我们就离开这里好不好?”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点了点头。
尾声
“下班了吗?房子我看好了,一会儿你就直接过来吧,晚上咱们出去吃吧?我想去吃火锅……”
何奚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那边立刻就回了,“好,等我回来。”
她合上手机,心里是多年来前所未有的平静。是啊,他们不在乎我,讨好又有什么用呢?我并非一无所有,最起码,眼前的这个男人,是真心爱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