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养我

#百年奋斗路,书写新风采#

毛晓辉坐在宽敞的独立办公室里,嘴里叼着软中华烟,又不知道第几次伸手去擦拭大办公桌前的那尊金色大公鸡装饰。装饰上的镂金大公鸡浑身金黄,伸着脖子正引吭高歌,装饰件右侧玉石上,雕刻着三个金色的大字:鸡养我。办公桌正面墙上,悬挂着巨幅“生态休闲度假山庄规划图”。

毛晓辉如今可是县里有名的种养大户,鼎鼎有名的农村致富带头人。十三年前,他不过是个刚毕业的还欠着学校学费,连毕业证都被扣在学校的穷毕业生。他是怎么成为今天的农村致富带头人的呢?故事还得从十三年前说起。

北京奥运与回农村

毛晓辉每天要忙到晚上九点之后才能回集体宿舍。这是他毕业后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在一家大型外贸私营企业做厂刊编辑。每天下班以后,回到宿舍,除了洗洗刷刷之外,就是站在公用客厅里看电视。

其时北京奥运会正如火如荼进行中,毛晓辉看了很多比赛,还在厂刊上改编了《北京欢迎你》的歌词呢。这首借用《北京欢迎你》的改编版新歌,后来居然还被企业定为了厂歌。

奥运结束,毛晓辉也喜欢随机更换频道看看别的节目。有一天,他转到了央视七套,电视上在讲一位台湾商人,在国内创办立体循环农业的故事。

毛晓辉想起了自己的老家。老家也有大把的荒山野岭,甚至还有许多荒废的农地——这不乡下青壮年大多去了沿海发达省份务工去了么,家里的田地没多少人伺弄了。

毛晓辉打起了回乡当农民的念头。此后,央视七套成了他常看的频道。

不单看节目,毛晓辉还乘着周日这一天的休息时间,成天泡在市新华书店,每次回厂,总要买一两本农村农业相关的书籍。他彻底迷恋上了农村种养。

看电视、看报纸、刷手机,渐渐地,毛晓辉捕捉到一个信息:因为北京奥运会的举办,国内许多原本指望奥运盛会带动销售的行业,并未达到预期效果,许多产业纷纷呈现凋敝现象,特别是前期迅猛扩张的种养业。他想起了高中政治课上,政治老师画的一条波浪线:市场规律的表现形式。当一个产业到达顶峰后,就会拐头朝下,待它到达底部,接下来便又是缓慢抬升。

毛晓辉兴奋地感觉到,进军此时哀鸿遍野的种养业,似乎是个历史机遇。但是,他没有钱;与女友及家里人谈了自己的想法以后,没人支持他——你一个大学毕业生,刚工作得好好的,琢磨什么种田?你会种田吗?你有起步资金吗?——亲人们给出的拷问,令毛晓辉一时心灰意冷。

2009年春节前,毛晓辉虽然没有找到实际进军农村的法子,但他依然自顾自钻研各类种养书籍,也时刻关注着相关的报道。他始终是个我行我素惯了的人,自小跟爷爷长大,没人能管得了他,他向来是想干啥就干啥。

2009年2月1日,《关于2009年促进农业稳定发展农民持续增收的若干意见》播发。毛晓辉嗅到了政策的支持气息,他仔细研读了全篇内容,这更坚定了他的判断,此时进军农村种养业,是个好机会。这时候,他其实已经有了自己的初步想法,通过养殖土鸡,作为打造立体循环农业的突破口。

没有钱,怎么办?现学的书本技术,靠不靠谱?最关键还是没有钱。这让毛晓辉陷入苦恼中。

春节过后,毛晓辉已没什么心思上班了,他一心琢磨着怎么筹钱回农村。他想到了互联网。

毛晓辉将自己整理的《论2009年土鸡养殖的可行性》,摘录了部分要点贴在了网上,声明寻找合作伙伴及资金。不久,他收到了一些意向合作邮件。最终,他与一位贵阳的设计师达成了合作意向,对方投资占干股,怎么操作由毛晓辉自己说了算。

毛晓辉不顾女友及家里父母的劝诫,毅然决然地辞了职,连跑两趟贵阳,与这位“贵人”详谈了计划,最终双方签订了合作协议,毛晓辉拿到了第一笔十万元的启动资金。

山沟沟里的孤独身影

村子后山那一片空旷的林地山坡,是毛晓辉最早在脑袋里相中的好地方;回村以后,经过多方考察,他最终决定,包下早已被村民遗弃的不再种水稻的一条山谷,原因很简单:山谷口子连着出村的马路,交通方便。

这是一道由两条绵延的小山丘夹杂着形成的山坳,面积少说也有百多亩;山坳里分布着曾经的一块块农田。当然,毛晓辉去的时候,这条山坳已成了灌木丛,但是地形依然还是不错的,杂草野树丛生,正适合放养土鸡呢。

第一件事,开路。山谷口子进来,以前还有条沿着山沟坎边的小路,现在根本就没路。

清明前后的赣东北天气,阴雨绵绵。起初,毛晓辉试图凭着自己的力气挖出一条路,他起早摸黑,不知疲倦地干着。后来他感觉这速度太慢,跟不上年内的养殖计划,于是,他找来了挖土机。

挖土机开进山坳的时候,雨停了。暮春里的山坳,绿油油的很是精神。毛晓辉精神头更足,这边挖土机开路,那边小四轮拉板材,接下来,就是盖简易住宿棚、仓库、鸡舍。

五一劳动节前夕,原本杂草野树丛生的山坳,硬生生换了装。这片山坳,成了毛晓辉崭新的家。

毛晓辉做着进鸡苗前的最后准备,铺水槽、摆料桶……山坳里寂静无声,只有偶尔吹过的山风与他作伴。他躺在小木棚边,任凭背部的野草扎得他有点生疼。眯起眼,明晃晃的太阳眩晕了他的双眼,但他仿佛看到了明天这里的热闹,成千上万的小鸡将与他为伴。他要拿出十万分的精神,照应小鸡们的成长,不负这大好时光,不负远在贵阳的合作恩人,也不负,他自己的一腔热血,更不负,他躺着的老祖宗留下来的这片土地。

鸡要吃空他的粮仓

很快,按着毛晓辉的计划,他赶在中秋节能出蛋的时间节点前,顺利运进了第一批一千羽母鸡苗。

他也不晓得自己在书本上学的东西靠不靠谱,所以,第一批鸡他可是按方抓药,到了什么日龄打什么疫苗,每天都把养殖细节记载下来,可谓一丝不苟、呕心沥血。

这批小鸡仔们倒也没给毛晓辉添麻烦,除了偶尔死亡一两只,在正常死亡率内,其它都茁壮生长。小鸡仔们换毛、变声,终于长成了成鸡模样。毛晓辉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再喂养一段时间,该下蛋了吧?他心里琢磨。因为他的钱快没了,近千羽成鸡,每天要吃掉大概七八百斤稻谷,这个数量可不少,相当于每天要花千把块来对付这群咯咯叫的家伙的嘴。

终于,粮仓快空了。鸡群自顾成天咯咯咯地唱着山歌,没有半点烦恼。毛晓辉可开始急眼了。他不再每天定量喂三趟,他把中午那趟省了,只喂一早一晚两趟。

半个月不到,山坳间、山丘上,别说青草了,草根都没了影儿,被鸡群啄光了。

眼见着仓库粮线日趋下降,而口袋已空空如也,毛晓辉心急如焚。按日子算,等鸡群下蛋乃至大规模下蛋,应该还得四十天左右。四十天,每天一千,不说一千,打八折饿一饿鸡仔们,那也得八百,四十天那可就是三万二。

太阳太大了,晒得整个山坳泛着热气。没了青草铺垫的山窝窝,露着土黄色的底色,龟裂着一道道长短不一的裂纹。毛晓辉像这山坳里一棵拇指粗的小树干,底下的树叶儿被鸡群啄光了,顶上剩下两片叶儿,也被这热辣辣的太阳晒得奄巴巴的,抬不起头。这阵子,他尽在求爷爷告奶奶地到处借钱,但是效果不佳。

没了法子,毛晓辉重新拨通了贵阳合伙人的电话。合伙人了解了情况,起初是不同意再增加投资的,但最终,为了那一千羽即将下蛋的母鸡不至于活活饿死,他还是追加了两万块。

毛晓辉知道,这两万不足以顶到鸡群大规模下蛋,必须想点别的法子了。怎么办,出路在哪里?毛晓辉痛苦地思索起来。

不再求蛋只求肉

按最早的计划,毛晓辉是打算让母鸡下蛋,一边卖着蛋,到了过年时就兼着卖鸡;来年开春鸡群再下蛋时,继续卖蛋,入了夏,鸡群不再下蛋时就全部卖掉。一批鸡的完整流程应该是这样的。

现在毛晓辉不得不考虑改变策略了。他根本就没好好计算鸡群的喂养成本——天气炎热或是极度寒冷时,鸡群是不会下蛋的,但它们照样得吃粮,用他们下蛋时的蛋钱抵扣不下蛋时的粮食钱,未必能有剩。

眼下,鸡群已到了可以出栏的体重,但是等下蛋却还早,最关键的是,他口袋没多少钱、粮仓没多少粮。

赶紧卖鸡吧。

先前联系的收鸡蛋的批发商算是用不上了,毛晓辉重新火急火燎地到处找卖鸡的出路——鸡群多在山坳里待一天,那就得多花千儿八百块钱。

这时代,酒香也怕巷子深。更何况,毛晓辉是初涉养殖业的新人,周边市县的批发商对他也不熟,他发出去的各种销售信息,如石沉大海,泡都没有一个。

毛晓辉把成天东奔西走“传福音”的老爹拉到了鸡场,让他帮忙盯着,有人在心里总有个底,虽然他不指望老爹能给他尽心尽力地看鸡场,但多少总有个心理安慰。他自个骑着摩托车,后面一左一右挂着鸡笼,里面各塞了十来只活蹦乱跳的母鸡,各个乡镇、县城里各家餐馆、批发市场各个摊位到处跑,可是收效甚微,两筐鸡有时候得卖一天,最关键的是,他还是没找到能大规模收他鸡群的批发商。

怎么办?毛晓辉开始一边到处卖鸡,一边到处贴小广告,指望着有人来收他的鸡。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该下蛋的时节,鸡群里竟然没有一只鸡下蛋,毛晓辉知道,等下蛋,还得过了白露节气等天气凉下来,现在天气太热。

也许是小广告、也许是网上发布的信息起了效果,谁知道呢,毛晓辉在一天傍晚接到了收购电话。对方一听他的地址,说路远耗油,把价钱又压了压。这可是救命稻草啊,甭管他价钱如何,早该出栏的鸡能卖了就行。这时节的鸡群,已然成了他手上的烫手山芋,哪里还管得着价钱高低?

批发商开着厢式小货车,如约来到了山坳口。毛晓辉可蹲在这等半天了,他看到小货车身后卷起的灰尘,感觉那漫天的扬尘都是最美的彩虹。

鸡群全部售出。批发商也没白压他的价钱,他给毛晓辉指点了一二:没人跟你这样养鸡的,再说,小公鸡更好销售,小伙子,改养公鸡吧,别再喂这么久了,折本!

批发商的一句提点,正好说到了毛晓辉的心坎上:对啊,这正是我要改变的策略。

山坳里恢复了自然的宁静,只是景色不大好看,到处光秃秃的。毛晓辉仔细算了算账,这批鸡,一个子儿没赚,还倒亏了一万二——如果不多养这后面二十天,那就该是赚一万多!当实践养殖交的学费吧。毛晓辉这么想着,于是心底里又有了劲。

鸡场晾一晾,喷喷石灰水消消毒,半个月后,可以开始第二批鸡的养殖了。当然,这回毛晓辉改养小公鸡了,结果公鸡苗还比母鸡苗便宜一大半呢。

靠批发吃饭始终不得劲

除开第一年基本保本以外,第二年和第三年,随着养殖规模的逐步扩大,毛晓辉的养鸡场渐渐有了些效益,虽说挣的钱不多,但这始终是他的一份事业,他也乐得其中。

2013年,养殖市场又风起云涌,初级农产品销售价格急转直下。毛晓辉明白,高中政治课上老师画的那条波浪线,它又开始从顶端往底下荡了。

行情好的时候,都没挣几个钱,碰到行情不好了,怎么生存?这是养鸡场始终要面对的严峻的生死存亡问题。毛晓辉开始思索出路。

一只出栏雏公鸡,卖给批发商,行情好的时候平均一只能挣八块十块,行情不好的时候,那就难说了,这始终是看市场吃饭的买卖;但是同样一只出栏雏公鸡,在餐馆里可以卖出两倍于批发价的价钱。如果打通了零售市场,那么挣钱不就容易了吗?毛晓辉心里琢磨着。

其实,想当初回村养鸡,毛晓辉就是规划着用土鸡养殖打开整个循环农业的缺口的,养了几年鸡,他似乎都忘了最开始的初心——人呐,总是容易限于自我感觉良好的舒适区,一旦在舒适区待久了,就不再愿意踏出去冒险了。这几年,他习惯了进鸡、饲养、卖鸡、再进鸡这样的循环了。

现在,市场批发价几近逼至养殖成本线。这个震荡期到没到底,谁说了也不算。毛晓辉的舒适区被步步下跌的市场给吞食了,他不得不被迫跨出曾经的舒适区,走走别的路子了。

接下来两年,毛晓辉又开始折腾起来:到镇子上开土鸡餐馆,到县里最大的菜市场设零售点,到县里租店铺开生鲜直营店……一通折腾,把前两年挣的钱全部倒出去了,而各种尝试,始终不温不火。

2015年,毛晓辉不再出去瞎折腾了,他把镇上的餐馆关了,把县里的直营店转让了。折了就折了,得认。他把回收的一点资金收拢起来,决定还得回到最初的那个设想:大循环农业。

这几年,村子里、镇子上,到处都修好了水泥路,从前坑坑洼洼的泥巴路都硬化了,行车走路都方便。毛晓辉决定,就在自家养鸡场,办农家乐,搞土生土长的柴火灶烧菜,主原料一律用自己农场的。他开始小规模试养土猪,开始挖泥塘养鱼,把两边山丘修整修整,开始种菜。

酒香不怕巷子深,农家乐火了

2018年以前,毛晓辉的农家乐依然不温不火,虽说不至于赔钱,但也没多大挣头。自从非洲猪瘟在我国出现,各地开始到处设卡检查,不允许有关猪的一切往来。毛晓辉的小农庄,倒不知不觉热闹起来——这时候,许多人都不敢在菜市场买猪肉吃了,鸡肉鱼肉,似乎成了猪肉的替代品。

人们也喜爱原汁原味的东西。毛晓辉的农家乐,始终坚持主原料出自农场,并且采用原始的柴火大灶烧菜,那味道与外面的酒店餐馆,就是不一样。一传十、十传百,他的农家乐餐厅渐渐人来人往,生意火爆。

2019年春节前夕,毛晓辉在原先山坳口子连接公路的地方,砌起了一堵墙,他把它刷成白色,然后亲自郑重地在上面用大油漆刷子,刷了三个字——鸡养我。

他的大循环农业梦想,还很遥远,眼下,主力产业依旧是鸡。但谁说鸡不能撕开大循环农业的口子呢?这不,年前毛晓辉拿到了农信社国家贴息的一笔不小的贷款,他的下一步,是逐步打造生态休闲度假山庄,里面有养殖区、垂钓区、植物园、烧烤区、体验种植区、民宿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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