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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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雅以南,以龠不僭。

        ——《诗经 小雅》

亚男揣着户口本到村委会找老支书开证明,其实“证明”她已经写好了,只要老支书同意她改名,给加个章就行。

“你这个小丫头,怎么想起来要改名字?张亚男,多好听!要改成什么名字呀?”老支书的不同意何止是写在脸上,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不乐意。

他慢吞吞地把老花镜戴上,接过亚男递给他的已经写好的证明:“张雅南,哎呦,听起来不是一样嘛!”

待他看到亚男要改的新名字“张雅南”,老支书如释重负般语气轻松起来,毕竟“亚男”这个名字当年是他给取的。本地方言里“亚男”和“雅南”同音,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丫头为什么要改名。

不过,为了再次强调自己的不满,老支书使劲拽下眼镜,往桌子上掼去。这副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老眼镜像是早已摸透了主人的脾气,刚一挨到桌子就顺势朝着靠近亚男这边的桌沿滑过来。

亚男眼疾手快,伸手接住,捧到老支书面前,示意他重新戴上,她还有话说。“下个月我上学要用这个新名字,爷,您还是帮我加个章吧!”亚男不想解释,又不得不解释,便拿出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哦,师范大学,厉害呀!小丫头。看来,你还真不是亚男,应该改超男的嘛!”老支书一看到通红的录取通知书就笑得合不拢嘴,哪里还顾得上问为什么要改名,立刻给加了章。这可是村子里考上的第一个大学生,他高兴,乐呵呵地跟亚男开着玩笑。

拿上加了章的证明,亚男气呼呼地出了村委会,赶往县公安局。只有改了户口本上的名字、再开一个证明,才能到学校去报到。亚男下定决心,她现在就去县城,必须尽快把名字改了。从她懂事起,只要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就忍不住生气,何况老支书还拿她的名字开玩笑。

亚男风驰电掣地骑车往县城赶。耳边风声呼呼,路两旁的树木、房屋、农田都为她让道般,纷纷往后退。

亚男不由得放慢速度,最后索性下得车来,仔细打量面前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觉得曾经那么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

近处,小村灰暗的土屋里住着她的族人和家人。亚男对于他们的感情,如土屋般灰暗,提不起劲。远处,偌大的农场里,那被盛夏的骄阳晒蔫了的豆叶一动不动。青绿的豆秧和灰暗的老屋呼应着低矮,他们对亚男考上大学的事情漠不关心。

触景生情,亚男想起来自己的出生。她是家里的老三,有两个姐姐,盼娣和招娣。从她们的名字就可以想见父母想生男孩的愿望有多强烈。

可是,第三个还是个女孩。亚男爸哭哭啼啼死命扯着老支书的衣袖不撒手:“叔哇,我对不起祖宗呐!你看可还有什么法子了?“

“给丫头起个亚男的名字吧,虽说不是个男孩,亚男亚男,也跟男孩沾点边吧!“当时的政策是不许再生了的,他作为支书能有什么办法?要说他心里跟侄子一样失望呢!一窝窝的丫头,长大了怎么顶门立户?给孩子起这个名字也算是对侄子的最大安慰了。

亚男不管不顾地长着,没日没夜地学习。有一天,她读到《诗经》里的“以雅以南,以龠不僭”,亚男向往极了。她在心中立誓,绝不要做一个不如男孩的女孩,要做就做一个气质优雅、独立勇敢的女孩。

现在,她顺利地考上了大学,成了村子里飞出的第一只金凤凰。于是,一拿到通知书,她就付诸行动——从改名字开始。

进入大学后,亚男,哦,不,雅南像来到了一座圣殿。这里的老师温文尔雅、博学多才;这里的同学特立独行、个性迥异。雅南愈加感到改变命运的机会都在自己的把握之中。

和其他女生一样,雅南也爱打扮。但不同的是,她只是打扮,把自己收拾的特别精致。她从不去参加周末聚会或者老乡联谊会,那种男孩女孩混在一起的氛围,她不喜欢。那些幼稚的、虚伪的小男孩,她看不上。

她喜欢对着镜子慢慢描摹,享受室友在一旁的夸张地赞美。她一点儿也不骄傲,她有多美她自己知道。

雅南觉得,精心打扮自己是“雅“的外显,气质修养的一部分。至于内在,除了认真完成本专业的课程,她还选修了现代文学、欧洲美术鉴赏等课程,甚至声乐、钢琴、舞蹈课也蹭了不少。雅南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她明确地朝着既定目标前进。

尽管雅南如一个规划师般在大学四年时间里全力以赴,完美地实现了所定目标。然而,老家的行政区划已经升级为县级市,按属地原则,她毕业分配是回到当地的,但只能进入她家附近的一所完中。至于高中就读的市一中,至少得研究生学历。

此时雅南的家里,两个姐姐已经出嫁,父母在长期的操劳中,身体大不如前。没有儿子的心结使他们终日郁郁寡欢,生活显得格外艰难。

雅南决定先去上班,然后准备考研究生,既可以拿着工资去上学,又不耽误毕业后再调去一中。于是,还没有到开学的日子,雅南就收拾好行李来完中报到了。

雅南在完中如一道绚烂的光,是那么明亮耀眼,晃得学校里老老少少的男老师整天眯眯着眼。

赵校长例外,因为第一次见到雅南他已经从单纯的她口中打听清楚,知道她不会久留。哪个校长愿意白花钱供着一个占编制名额又不上班而去进修的老师?所以他横竖看雅南不顺眼,各种找碴,大会小会批评。

雅南不懂其中的道道,她只管做自己的事,白天上班,晚上看书。她没有心思和精力去维系良好的人际关系,更不可能看校长脸色行事。

三个月后的一天中午,雅南去食堂午餐。校长跑得颠颠儿的来找雅南,让她到校长室去一趟。

路上,雅南看校长在初冬里顶着一脑门汗但满脸笑意,不像平日里拉着脸训她的样子。琢磨不出来原因,不过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她知道校长的紧张和好情绪跟她是没有关系的,她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果然,校长办公室里有两个人正窝在沙发上背对着门聊天。听到声响,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大腹便便的矮胖男人,雅南认识,开学初见过,是教育局局长。另一位打扮入时、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没见过。

校长讨好般向两人鞠躬:“这位就是我们的张雅南老师。别看入职才三个多月,积极上进、业务能力强。”

校长说完,居然又保持着鞠躬的姿态对雅南说:“张老师,您请坐。”雅南从来没有被校长如此厚待过,一时反应不过来愣在原地。

那位女士从沙发上站起来,伸出白胖胖的手来拉雅南,脸上浮起掩饰不住的喜欢和怜爱:“雅南,来,坐到阿姨身边来。”

雅南木偶一般被她拉着坐下来,任由中年女人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她脑海里已经飞转了几百圈,然后确定,自己祖宗十八代、前世今生都没有跟这位“阿姨”有过半点沾亲带故的关系。

雅南清醒过来,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微笑着冲着三人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身离开。她惦记着不能错过饭点,不然要挨饿,影响下午工作。

下午的工作并不是往常那样上好几节课,雅南再次被校长请到了办公室。赵校长又堆出满脸的假笑——他尽量想对雅南友好地笑,可是又要摆校长的谱,所以,这笑起来的样子让雅南浑身不自在。

“赵校长,您什么事呀?我这一连三节课呢!”雅南实在受不了想尽快脱身。

“雅南啊,小张老师!上什么课呀,从现在开始,你就不用在我们学校上课啦!我就知道你不是凡人,是金凤凰,早晚要飞走的。”赵校长一顿夸,雅南蒙了。

原来,上午来的那个女人是分管教育的副市长的夫人,来给她的独生儿子相亲来了。她一眼就看中了雅南,让校长来说媒,明天上午让雅南到市里,两个孩子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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