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午餐随想

        对于日常生活,木果儿是一个没有太多要求的人,吃饭是为了不饿,至于吃什么倒没有太大区别。他的衣服多是深色,基本不需要刻意搭配,随便套上就能出门。这说得好听点儿叫简单直接,说得难听点儿就是无趣和懒惰。

        整条西街其实他只去过三家饭馆,最常去的是一家叫金陵餐厅的家常菜。饭店门脸不算大,但菜谱很厚,川菜、湘菜、家常菜,盖饭、烤鱼、麻辣香锅全都能做,甚至早上还卖包子。晚上只要不加班,多数时候他都会来这里打包一份韭菜鸡蛋盖饭,盖饭是装在一个类似泡面桶的纸盒里,外面套一个塑料袋,一次性筷子像扁担一样穿过塑料袋提手。筷子两端的提手离得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太近容易把纸盒挤扁,太远又容易脱落撒了饭,经过反复摸索,他总结出一个提此类打包盒最好的方法。中指和无名指作为主要受力的手指提住筷子中间,大拇指扣在这两根手指上,起到保险和辅助受力的作用,食指和小指向两侧张开,钩住两端的提手防止滑落。哦对了,就是摇滚乐现场随处可见的那个手势。

        盖饭经过一路的闷憋,热蒸汽让饭和菜都更加柔软,也更加亲密。回到家,他会坐在电脑前,打开电脑,剥上几瓣蒜,饭菜搅拌均匀,三五分钟结束战斗,然后惬意地靠在床头嘬净每一个牙缝,满足感瞬间占领全身。

        第二家是地铁口附近的兰州拉面。一次,一个暑假回国的大学同学要在他这里暂住几天,出了地铁口,当看到那抹醒目的绿色之后,朋友就万分激动地拉着他直奔拉面店。两碗加肉拉面,二十个肉串,一碟拍黄瓜,一碟花生米,朋友边吃边赞叹花生米真好吃,拍黄瓜真好吃,拉面真好吃,肉串太他妈好吃了。

        “有那么好吃吗?”看着朋友近似逃难似的吃相,木果儿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眼前的这碗面还是兰州拉面吗?

        “不出国你永远不知道国内的饭菜有多好吃!果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是我亲身经历的。我在德国的一个室友,也是东北人,因为实在是太想吃酸菜了,我们就照着他妈说的方法自己腌了几颗,等了足足一个月,那天终于吃上了,那感觉,根本无法形容,那顿酸菜肉片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一顿。可是有一天,我们的房东老太太趁我们不在家的时候,把我们没舍得吃的那几颗酸菜当成垃圾给倒了。果儿,你能想象到两个大男人为了几颗酸菜抱头痛哭是个什么情形吗?”

        朋友所说的那段经历他能够理解,但至今也无法体会,只是从那之后,兰州拉面也成了他就餐的一个选择。

        第三家是西街南头的麻辣烫。店面很小,仅有四五个座位,它一般是作为韭菜鸡蛋盖饭的调剂出现在他的某顿晚饭之中,多菜少荤,一份拉面或者粉丝,满满的一大碗,解馋,吃得饱,而且还健康。

        就在前几个周的周末,他还带一个C罩杯的九零后南方女孩来过这里,女孩叫王淞,是他之前公司的行政。王淞谈不上漂亮却很可爱,娃娃脸,大眼睛,笑起来有虎牙,应该算是那种男女都不会讨厌的长相,但她间歇性莫名其妙的言行会经常让人不知所措。比如,有时候她会不声不响站在你身后很长时间,直到你发现她,然后她也不和你说什么就转身离开了。有时候她还会一动不动地盯着你看,直盯得你心里发毛,然后她笑着和你说你脸上现在共有3颗新长出来的青春痘和11处明显的痘印,说完留下一脸茫然无措的你,她还该干嘛干嘛去了。总之,你永远不知道她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一个周六,王淞突然打电话给他,说要和他学画画,因为过几天是她的生日,她今年想送给自己一张自画像当做生日礼物。两人约在了周天下午木果儿的家里,木果儿给她讲解并演示了素描的基本原理和画法,她听得很认真,但最后却说素描人物像看着太凶了,不适合当生日礼物。后来,两个人就坐在地板上聊天,靠着床边看电影。电影结束,王淞起身突然对他说:“你想不想摸一下我的胸?”

        “额……”木果儿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并不是因为他没往那方面想过,相反,从昨天挂断电话,一直到刚才电影结束,他已经预谋过无数种打开她双腿的方式,但没有一种是眼前的这种情形。

        “你是说做爱吗?”木果儿带着疑惑问道。

        “不做爱,就是摸一下我的胸。”王松神情自然地看着木果儿说。

        看着眼前这个女孩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匪夷所思的话,他的心里隐隐不安起来,既有些无措,又有些害怕。最终他决定放弃,就说:“算了,你还太小。”

        “我是C,C还算小吗?”

        “不是那个,我是说你年纪太小。”

        “哦,那你觉得C算大还是小?”

        “我不知道,我没摸过C,应该算适中吧。”

        “那你摸过多大的?”

        “我只摸过A和A-。”

        “哈哈,真可怜。”

        “算了,我请你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你平时都吃什么?”

        “盖饭、麻辣烫或者兰州拉面。”

        “那麻辣烫吧。”

        木果儿和王淞各自选完菜,并排坐在麻辣烫店狭窄的座位上等着。

        “你真的不想摸一下我的胸吗?”王淞再次一脸认真地看着木果儿说。

        周围用餐的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和说笑,他的脸瞬间热得发烫,他用力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对王淞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你一辈子都没有遇到C罩杯的女孩,你不会感到遗憾吗?”

        “这个……没那么重要吧。”木果儿轻声说。

        “嗯,你真是一个好人。”王淞笑道。

        他不知道是自己不正常,还是身旁的这个女孩儿不正常,总之那天之后,他再没去吃过麻辣烫。

        爱情和信仰都是极好的,但前提是肚子是饱的。精神放松下来之后,他感到肚子里的叫声越来越强烈,也越来越频繁,他加快了脚步,眼睛也在街道两侧的店面之间来回搜寻,可眼前的店面大多和食物无关。

        他平时很少来西街北头,这里不是他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也没有他非买不可的东西,等等,如果一定要说一样东西的话,那就是他其中的一个梦想。

        二十七岁的木果儿一共有三个梦想:当诗人,玩乐队,中彩票。

        这三个梦想对他来说是这样的:诗人是一个人的事情,安静、抽离、纯粹,它和生活并驾齐驱;组乐队是三四个人的事情,他们是恋人,是朋友,也是敌人,它介于理想和生活之间;中彩票是很多人的事情,它能让一些人快乐,让一些人安稳,让很多人的生活更加从容。

        为此,他会不定期来这儿的彩票站买上几注双色球,这是他能想到的变成有钱人的最快也是最幸福的方式。要买彩票之前或者买完彩票之后,他总会把那个在心底编织过无数遍的美梦再拿出来重温一下。

        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经过了十点,他打开最新一期双色球的开奖结果,然后掏出傍晚刚买的彩票,放在屏幕前进行比对。来回比对过两组数据之后,他的身体和呼吸同时定住了,所有的号码都是一样的,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于是又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比对了一遍,还是一样的,他又对了日期,没错,就是今天。

        木果儿神情呆滞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数字,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一把铁锤一样,在用力地敲击着他的胸口。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且短暂,呼吸与呼吸之间有超过一秒钟的静止,拿着彩票的手变得弯曲佝偻,正在剧烈地抖动着。他开始觉得嘴巴很干,嗓子很痒,本能地吞咽口水却让喉咙深处黏在一起,上下不得,他赶紧拿起一旁的水杯一口气灌了下去,长长地舒了几口气之后,整个人才回到正常状态。

        他颤抖着点上一支烟,仰面吐出烟雾,多年考试养成的反复检查的习惯让他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他自言自语道“再对一遍,仔仔细细再比对一遍。”这次他直接把彩票贴在屏幕上,一次只对一个数字,每个数字停留至少三秒钟,来回对比三次,再看下一个数字 “01、05、06、12、19、25、07”,开奖时间“2015-12-16”。

       没错,真的是中奖了。 他原以为中了彩票之后,自己会像那些收到重大喜讯的人们一样欢呼雀跃,甚至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比如把桌子掀翻,把所有好的坏的有用的没用的东西通通砸在地上,然后把衣服脱光撕烂,踩着这些已经属于过去的垃圾边唱边跳,边喝着酒边打电话给所有人,最后用酒把自己淋透、灌醉,第二天醒来直奔彩票中心。

        可此时他内心真实的感受却仅仅是“挺开心的”,甚至他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此时的状态,他把彩票放在身前的桌子上,脑海里想象着曾经那些欢乐的场景。他试着像他们一样张开双臂,大声呼喊,可就在那声“啊”即将脱口而出一瞬间,他还是放弃了,只呼出了一声沉沉的叹息,一个舒心的笑脸,整个人轻松地倚靠在椅背上。

        看着屏幕上一等奖的金额8233631元,他在脑中开始计划如何分配这笔钱,百分之二十的税是160万,扣除之后剩下660万。

        他要先买一个房子,房子不用太大,和现在这套差不多就行,简单装修一下,白墙木地板,卧室放一排书架,书桌要正对着窗,有个小客厅,双人麻布沙发下铺一张长毛地毯,刚好够三四个人席地而坐。房东前几天说现在这套房子值130多万,放到望京的话再加50万,简单装修下,200万应该够了吧,还剩460万。

        给母亲预备30万,再给姐姐30万 “姐,这里有两张卡,每张卡里有30万,一张是给你的,另一张是给妈的,你帮妈存着,这钱只能存在银行里,这是给咱妈养老的钱。如果万一哪天咱妈生病了,钱就从这里出,不够呢,到时候再说,要是没用上或者有剩余就留给孙尉博吧。你不要和妈说有这份钱,免得她胡思乱想,我不在妈身边,妈就拜托给你了。”

        还剩400万。给大姑10万,可大姑不缺钱,她肯定不会要的,要不要是她的事,给还是要给的。再给小姑10万,虽然这些年和小姑联系的了些,可小姑对自己一直很好,特别是读高中的时候,那么热的天给自己送饭、洗衣服,这些都应该记着。

        还剩380万。给朋友们分一些,王恒、大益、老韩、陶陶、立兄、李岩,一人10万,李凯、老孟、素素、许莫、飞飞,一人5万,再加上漏掉的,就算100万吧。这钱怎么给他们呢?把他们都约到北京!提前给他们每个人打电话,说这个周末有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见个面,至于是什么事情现在不能说,总之,一定要把他们都叫过来,哪怕只是待一个晚上,机票和酒店都不用操心,只要人来就行。提前在KTV开好一个包厢,把他们所有人都约到那里,再把要给他们的钱分别放在一个完全一样的包里面,包外面贴上每个人的名字,拉链用胶带封住,保证谁也不会当场打开。 一个人拿这么多钱不太安全,应该再找个帮手,那就先告诉飞飞,让他开车来接我,和我一起去取钱装钱,等所有人都到了,我再和飞飞提着包进到包厢。

        “果儿,你总算出现了,你这神神秘秘的搞什么名堂?”

        木果儿把包堆在沙发上,拿起一个麦克风看着这些朋友笑着说:“你们一定都非常奇怪为什么我突然把你们约到这里,你们当中有些人互相认识,但也有很多从没见过,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机会再见。今天我之所以把你们约到这里,是因为你们是我人生到现在为止最好的朋友,我有一件事情想和你们分享。”

        “卧槽,你说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好好好,我不废话了。我中彩票了,然后我想分给你们一些,因为我觉得大家都刚参加工作不久,应该也没有太多存款,虽然不至于说过得多苦,但也还是有挺多想买的东西买不起,想去的地方没钱去,想做的事情不敢做,所以我希望这些钱能让大家都过得更好一些,少留一些遗憾。当然钱也不会太多,有的人是五万,有的人是十万,钱多钱少并不代表我们关系的远近,我是按照几个标准去分钱的。”

        “先说五万的,女生都是五万,因为我觉得女生的生活压力相对小一些,而且我认识的朋友里,女生的家境都要比男生的好一些;然后是家境相对好一些的和在老家工作生活的人也都是五万,因为家境好一些的,父母能够多帮他们一些,而在老家工作和生活的,各方面成本相对低一些。再说十万的,除了和五万对立的那些条件之外,还有一些就是现在是学生或者将来有考研和出国打算的,没有固定工作和稳定收入的,除了买房结婚还有一些折腾的事儿要去做的人。我先声明一下,我不是不喜欢买房结婚的人,而是我觉得买房结婚的人将来一般都要比瞎折腾的人更幸福,也更有钱,所以我才想多给他们一些。”

        “另外,我还有几个请求:一是我希望大家不管是拿到的是五万还是十万都不要互相打听,以免多了少了心里不平衡,那我真是给了钱又把人得罪了。二是如果不是万分火急的事情不要和我借钱,比如说你要买房子、买车、还信用卡这些都不要和我借,我也不会借,但如果你是突发变故需要急用,这个还有的商量。还有就是,希望大家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就当是多发了五万或十万的年终奖,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情给我们之间的关系带来太大变化。今天我之所以会分给大家一些钱,一是因为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二是因为这些钱能给现在的你们带来一些帮助,如果是十年以后我中了彩票,我肯定不会通知你们,因为那时候这些钱不会给你们带来任何改变。”

        木果儿已经被想象中的自己彻底感动了,马上就要流下眼泪,他赶紧调整心绪,眨眨眼睛,吸吸鼻子,把注意力收回到现实中来。此时,他发现自己正沿着平时上班走的路线走在过街天桥上,就要进到地铁站里面了。

        意识到自己走过头之后,他赶紧站住脚步,然后假装挠了挠头,在衣服和裤子的口袋里来回翻找,像是突然想起忘带了什么东西,最后掏出手机,边低头看着边掉头快步往回走。

        此时,手机屏上显示的时间是14:17分,走了几步之后,他发现过街天桥上此时就只有他一个人,根本没有人看出他因为分神而走错了路。他这才放松下来,抬头看向远处,那一方醒目的绿色赫然冲进他的眼中,而一个青年吃相狼狈的画面在他脑海一闪而过。他咧嘴一笑,心里打定了主意。

        他沿台阶往下走天桥,走着走着,他想起刚才的钱好像还没有分完,“分到哪儿了?哦,对。朋友的钱已经分完了,还剩……”他又重新把钱快速捋了一遍。

        280万,还剩这么多?那先存100万,这100万就当做是自己救命的钱,这钱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还剩170万。

        组个乐队,李岩弹吉他,我弹贝斯,李凯打鼓,再找一个键盘,水平不用太高,但几个人心很齐,边练技术边写歌。工资每人每月3000块,把我除掉,一个月是9000块,一年是十万,先预备两年吧,20万。再租一个排练室,或者租一个地下室,自己装一间排练室,那次李岩说十万块就能装一个够用的排练室,这加起来是30万。我们一周排练个四五次,其余时间排练室还能对外出租,租金应该差不多能抵消平时的水电费和日常开销,还剩150万。

        再开一家设计公司吧,这毕竟是自己的本行,自己还是挺喜欢的,再说也不能坐吃山空,没有进钱的地方。前期先不用租房子,也不招正式员工,有项目呢就找几个美院的学生一起做,工资按照项目结,等项目越来越多了再注册个公司,租间屋子,招几个有点儿经验的设计师带着,公司不做大,正式员工最多不超过十个,项目也不贪多,每一个都认认真真做。

        150万,前期租房、买电脑、装修、招聘,50万肯定够了,再说之前的项目还会有些盈余,剩下的100万当作流动资金和自己的日常开销。

        对了,公司和排练室最好在一栋楼里,这样不至于把时间都耽误路上,公司有什么急事也能及时赶过去,白天一半的时间在公司一半的时间在排练室,晚上看看书,写写诗,思考思考人生。

        美好的想象让他的脸上露出沉醉的笑容,而且时间控也制得刚刚好。他推开兰州拉面店的大门,门口刚好能被阳光晒到的桌子上趴着一个年轻的回族小伙儿,正趴在打盹儿,听到有人进来,他迅速起身,顺势从桌面拿起一张菜单引着他往里面走“随便坐吧。”

        走过三四米的过道,拉面店里面的空间一下子宽出了几倍,空空荡荡,光线昏暗,最里面一张桌子周围坐着三个体态丰腴的妇女,借着旁边屋子的光亮小声说笑,不时把手里摘好的什么东西扔进桌子中间的盆里。离门口过道最近,光线也最好的一张桌子,面对面坐着两个年轻男女,女孩儿背对门口,高马尾,黑色连帽羽绒服,男孩头发稍长,修剪得很齐整,但应该是匆忙出门的原因,脑后一小撮头发高高翘起。他从他们身旁绕过,找了一张靠墙的桌子坐下,回族小伙儿把菜单放到他面前“看看吃点儿什么。”

        木果儿把菜单推回去 “一个大碗拉面,加肉,五个肉串,一个拍黄瓜。”

        “大碗加肉,拍黄瓜。”回族小伙儿收走菜单后,转身改用他们特有的音调朝身后取餐口喊了一嗓子,然后朝门口走去。

        不一会儿,从取餐口后面传出拉面敲打桌面时特有的节奏声,他随着声音望去,目光却被一张美丽的笑脸所吸引住,那张笑脸在逆光里显得朦胧、模糊。他看不真切,但可以感受得到,那是一张十八九岁妙龄女孩儿的脸,天真烂漫,青春洋溢,笑起来时如同一支含苞待放的花朵,清纯而羞涩。它还不曾经历过真正的苦难和世事变迁,或许偶尔也会忧愁和烦恼,但此刻它尽显的是对爱情和未来的美好憧憬。他盯着女孩儿出了神,感觉眼前这个女孩似曾相识,他努力回想他们是在哪里见过还是……

        此时,女孩儿已经发现不远处的座位上一个图谋不轨的眼神正在痴痴地看向自己,她回看一眼,然后羞怯地低下了头,脸上的笑容也随即消失。男孩儿觉察出异样,扭头朝身后看去,目光对视之后,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于是赶紧转移视线,装出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他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无聊地来回划着,脑中又回想起女孩儿刚才的种种美好,笑与不笑,甚至低头不高兴的样子都那样美好,那是一种久违了的青春的美好,初恋时的模样。对,就是初恋,他想起来了,他想起那场断断续续贯穿了他整个青春期的慢长初恋,想起那个曾经让他无比心动却又万分愧疚的女孩儿,她的眼角,她的嘴唇,她高高的马尾和生气时的安静,她的一切都和眼前这个女孩儿一样美好,只可惜……

        一阵桌椅挪动摩擦地面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男孩儿和女孩儿起身离开,一个中年女人走过去,快速利落地把桌面收拾干净,然后又坐回到角落里。此时,空空的大厅里只留下他一人,哦,不对,还有那三个快乐的中年女人,但她们的快乐对他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

        他突然感觉很悲伤,不是为男孩儿和女孩儿的离开而感到悲伤,也不是为无果的漫长初恋而悲伤,而是他感到青春正在离自己远去,自己却毫无办法,抓不住也停不下,更改写不了,一切的一切都不受他的掌控。

        “大碗拉面好了。”厨房窗口传来喊声。

        他停止了伤感,起身走到取餐口,走道地面耀眼的光和门外蓝色的天空又让他突然感觉生活很美好,他端起面和拍黄瓜坐到刚才男孩儿坐的位置上,回族小伙儿也从门外进来把5个大肉串放在他面前。

        看着眼前的食物,他感觉腹中的饥饿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他一口拉面,一口肉串,狼吞虎咽地塞满整张嘴,那种满足感和幸福感打死都不换,什么人生啊,理想啊,爱情啊,此时通通不要提,一文不值,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直到吃完两根肉串和半碗面,他整个人才稍微冷静了一些,他这发现旁边还有一盘拍黄瓜,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对食物的思念和渴望,这应该就是那个从国外回来的朋友看到食物时的感受吧。

        心满意足之后他结账离开,重新站在阳光下,他感觉生活是如此美好,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边走心里边盘算着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或者去哪里,难得这么好的天气和这么好的心情,应该去更远的地方溜达溜达,但是去哪儿呢?还是先去取点儿钱吧,刚才结账时他发现兜里的钱不多了。

       他来到自动取款机前插入卡,按下密码1-1-9-5-1-2,屏幕显示“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密码。”他以为是光线太强,自己刚才不小心按错了,于是低头看准键盘又重新按了一遍,可还是密码错误。

       “不可能啊。”他心想自己的密码绝不可能记错。1月19号是他初恋女友的生日,5月12号是他自己的生日吗,QQ号、微博号、银行卡,他所有的密码都是1-1-9-5-1-2。分手以后,他确实尝试过改密码,可最后又改了回来,因为新密码他根本就记不住。

       他不敢再输密码了,点了退出键,拿到银行卡时他才恍然大悟,这张银行卡是一张废卡,这是他上大学时为了爱情办得一张银行卡。那时候他和晓璐刚在一起,一个是大二的学生,一个是刚毕业正在找工作的待业青年,虽然前路漫漫,但因为有共同的信仰,两个人对于成为彼此的终身伴侣都深信不疑。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办了这张银行卡,并打算每个月往卡里存500块钱,提前为两个人的未来做一些准备,并把这张卡交给晓璐保管,卡的密码就是两个人的生日。结果他就只为他俩的未来存了500块,而这个500块也很快被晓璐换成了几件衣服,然后随着两人的第一次分手,那500块也被还了回来,而这张卡就一直被他塞在钱包最不常用的位置,没想到今天会把它抽了出来。

        他重新换了张卡取出300块钱,然后就在西街漫步目的地走着,他还是没想好接下来要去哪里,或者要干点儿什么,走着走着,他突然想起刚刚的事情觉得很搞笑。初恋的人早已经不联系了,而她的生日却留了下来,而且极有可能会留一辈子,等再过几十年以后,有一天他的孩子或者他孩子的孩子突然跑过来问他,为什么你所有的密码都有“119”三个数,他会不会一脸茫然地看着天空,想了半天然后说:“难道我曾经的梦想是当一个消防员?”

        他被自己的想法给逗乐了“哎,人生真他妈残忍,曾经那么疯狂的爱到头来就只剩三个没头没脑的数字,真讽刺。”

        “追的彩票里也有这三个数字,要是真中奖了,要不要分她一部分呢?还是算了,中奖的本质和她也没有太大关系。”

        “但万一她过得不好呢,连朋友你都给了,难道就不能给她吗?”

        “那她不会以为我又想和她复合吧?我都记不清和她复合多少回了,实在是没有脸再去找她,或者,她会不会以为我是在向她炫耀?”

        “你嘴不好使还不会给她写信吗?当年追人家的时候一天一封情书,什么话肉麻你说什么,也没见你不好意思过,现在怎么扭捏起来了?”

        “算了,我还是当面给她吧。去厦门看看她,刚好我还没去过厦门,就当是旅游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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