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学政署有泉吗

山东学政署有泉吗

         近日,在“风香历下”公众号上看到侯林、侯环二位先生《山东学署泉考》一文,大作引述丰赡,考证细微,搜遗探秘,颇见力道,读后启发良多,受益匪浅

        侯文先是引用乾隆三十二年(1767)山东提督学院张若溎《重修四照楼记》“引泉循楼除下,架以石梁,清能鉴而流不竞,濯湘皆于是乎取之。”接着引用康熙三十八年(1699)诗人王畮“出门度平桥,流泉通一线”“细引流泉曲绕廊,寒花犹发去年香。” 康熙五十五年(1716)任山东学政的陈沂震的门客、诗人顾我錡“千寻山势高藏郭,百道泉光曲注溪。”乾隆五十八年(1793)任山东学政的阮元“落日城头晚,东风泉上香(应为春)”“十丈赤珊瑚,红泉入镜湖”,曾署山西布政使的刘大观“一掬泉水寒,去我十年垢。”最后引用今人尹君《济南名泉考》“玉露泉,大明湖路中段路北179号钟楼寺院内(省房管公司),尚存‘玉露泉’石碑倒卧于小河边”等内容,认定山东学政署有泉。

         应该说,侯文引用的资料除最后一条外,均是200至400年前的证据。最后一条能否套用到数百年前需要解释,而且要从历史地理学的角度解释。比如说,今天就没有学政署,没有玉露泉,把今天的状况套在200或400年前学政署的相应位置,来论证数百年前此地有没有泉就没有意义,因为已不属同一个时空。又如饮虎泉,亦名饮虎池,原来的位置“在趵突泉西邻”,经七路向东拓展时,封埋在新命名的泺源大街之下,原饮虎池被移置到路边一隅,与本有的空间位置已不相同。

        那么,200年前或400年前山东学政署有泉吗?是什么泉呢?首先,我们要区分泉水和泉眼两个概念。如果说有泉水即为有泉,那么,侯文所证没有问题,当时的学政署确实有泉水流经;如果说有泉眼方为有泉,那么,仅就其列举的数百年前的诗文证据,尚不能证实学政署有泉,有值得商榷之处。

                                            一、山东学政署的状貌和演变

        明末,山东提学道位于大明湖南岸的至道书院,有虚明阁,有齐鲁文衡坊。 “提学道后,旧为钟楼寺,成化十三年(1477)建。”“钟楼下有闻韶馆。”清初,沿用提学道署,简称学道,崇祯《历城县志》济南府城图已有其标记,康熙《济南府志》因之。

        顺治十三年(1656),施闰章任山东学政,其《提学道题名记》载:“山东提学道署,在济南府治之北大明湖上。凡天下官署皆南面,而此独北面……地与湖接,水流至阶除,予置石梁,曰濯缨,其上有高楼,名之曰‘四照’,俯瞰郡城内外如指掌。”施闰章《独树轩记》载:“学使者视事堂之西偏,有轩数楹,高可二寻,广半之……四顾无所有,惟古槐一,树大十围……盖可以荫是轩者,予颜之曰独树。”由此可知,清初的山东学道署已有四照楼(四望楼当建于明代)、视事堂、濯缨桥、古槐树。四照楼的高度或在四层,能俯瞰郡城内外的话,至少不低于城墙,而且钟楼本身“筑台三层,上立栋宇四级”,比很多树还高。可能是觉得古槐树太孤独,施闰章在学道署内手植了两棵松树。

        100年后,乾隆二十四年(1759),闵鄂元任山东学政,此时山东提学道署已改称山东提督学院署,简称学院,或学使院,亦称学政署,闵鄂元在学政署院内左右建两坊,一曰“邹鲁教育”,一曰“海岱文章。”乾隆三十二年(1767),张若溎接替蒋元益出任山东学政,其《重修四照楼记》记载了学政署的基本状貌:“使院北向,寝室直其南,(四照)楼翼于寝之北……其左(西面)浸澄湖而倒天镜……右(东面)则万瓦鳞比,甍飞櫩垂,而市声人影无一接乎耳目。”由此可知,当时的学政署西、北两个方向是大明湖水面,南面是学政大人的住宅(这里或有向南开的便门),东面为闹市和民居,包括其他官署。学政署不是一个正长方形,略呈西南而东北的形态。

        又过26年,乾隆五十八年(1793)六月,阮元以内阁学士出任山东学政,其《山左学署八咏》出现了新内容, 八景包括:1四照楼,这仍是学政署的主体建筑,2濯缨桥,“即楼下小石桥也。”3小石帆亭,“亭在桥之东北,临水如鲂。”4石芝,“巨石甚透,在楼西之客轩内。”5玉玲珑,“巨石,立濯缨桥南,玲珑高丈许,旁有古柏(疑为施闰章手植之松树)。”6海棠沜,“有海棠一株,荫将一亩,南压溪水。”7钟楼,“在学署之西南,高台重构,万瓦在望。”8积古斋。“即小石帆之后轩。”

        此时的人文气象已大大丰富。阮元《小沧浪笔谈》曰:“(四照)楼面北,前有清溪一道,自西而东,石桥,板桥各一,以通行者。夹岸槐柳蔽日,红栏逶迤,溪中赤鲤径尺,鳞鬣可数……”此处可以看出,施闰章时期的古槐树尚在,又增加了柳树和一株巨大的海棠树。阮元之后,学政署应该还有变化,比如说,光绪二十八年(1902)济南府城图显示,学政署已不紧贴大明湖,陆地有所延伸,湖面有所后退。

        值得玩味的是,不管是学署八咏还是十景,浸其事者均没有提到泉名,更没有泉眼的说法。八咏中提到了两块不同的巨石,分别成为两个景致,小石帆亭和小石帆后轩也分别成为两个景致,如果学政署有泉眼,有泉名,身为清朝顶尖文豪的学政大人和他们的门客似乎视而不见、知而不言,这不符合文人的风雅做派,更不像是选择性忽略。如果当时的学政署已有泉眼,有玉露泉名,不说大书特书,至少不会人人都遗漏。

                                              二、时人笔下不同的泉水记载

        查阅《历城县志》等可知,除侯文所列阮元、刘大观、王畮等人相关学政署泉水的描写外,尚有黄景仁、翁方纲(前学政)、朱文藻、封大受(进士)、谢仟、吴振棫(道员)、萧培元(署山东按察使)等人写的学政署八景,其中也有几篇涉及泉水的诗文,如朱文藻《濯缨桥》诗:

         名泉七十二,此水从何分?

         平矼鉴人影,冠缨有尘氛,

         临流试湔濯,惊散游鱼群。

        朱文藻此诗同时见于阮元《小沧浪笔谈》,朱文藻(1735-1806),字映漘,号朗斋,仁和人,自幼酷爱读书,曾与孙星衍、阮元研讨金石,是协助阮元订成《山左金石志》的四个骨干之首。他对濯缨桥下的泉水从何而来未作探寻,但明确表示此水不是学政署自有的泉水,而是来自其他地方的什么泉。此诗借鉴了曾巩诗意,曾巩认为趵突泉是从几十里外的玉水潜流而来的,其《趵突泉》诗曰:

        一派遥从玉水分,暗来都洒历山尘。

        滋荣冬茹湿常早,涧泽春茶味更真。

        刘大观(1753-1834),字正孚,号崧岚,山东临清州邱县人(今属河北),为官多年,各地任职,曾两署山西布政使,侯文引用了刘大观《濯缨桥》诗:

         蹙蹙抗尘容,对人觉颜厚,

        一掬泉水寒,去我十年垢。

        “一掬泉水”的说法,感觉像是就地溢出,但具体问题需要具体分析,这是刘大观《濯缨桥》诗的内容,在濯缨桥下一掬泉水并不一定说明桥下有泉眼,泉水自西向东流过濯缨桥时,诗人自可一掬泉水。侯文说“连刘大观都知道:濯缨桥下流的不是大明湖水,而是泉水,是刚刚从地底涌出的——泉水。”

        这话恐怕只说对了一半,濯缨桥下流的确实不是大明湖水,然而,刘大观还有一首《濯缨桥》诗,侯文未引用。

        已复抗尘容,况积胸中垢,

        多谢在山泉,可濯亦可漱。

        同一位诗人,对濯缨桥下的泉水,还有“在山泉”的说法,这又如何解释呢?“在山泉”不管是从哪里流过来的泉水,但十之八九不是指学政署内涌出的。如果是学政署刚刚从地底涌出的泉,为什么不叫“在桥泉”“玉露泉”甚至就叫“濯缨泉”呢?我们不能只见其一,不见其二,这两首诗明显是姊妹篇,写出了对泉水的真情实感。刘大观认为濯缨桥下的泉水出自在山泉,在山泉在何处,不清楚。但清代王贤仪《辙环杂录》给出了一丝线索,“相传省城内多海眼,王府池、铁牛山、历下亭后皆是。”老济南城有“三山不见”的说法,“三山者,历山在地中,铁牛山在水内,惟灰山无考,或言济东道署内土山也……铁牛山在济南府学池中,水浅露脊,或云铸器弃汁。”刘大观所说在山泉是否指铁牛山所在的府学泮池,不清楚,但这种可能性显然是存在的。

        王贤仪,字麓樵,浙江山阴(今绍兴)人,生年不详,逝于咸丰五年(1855),他随先人寄居历城,遂以济南为家,其长子王钟霖生于1816年,王贤仪与刘大观生活的年代当有三四十年的重合。而且府学位于学政署之西,泮池之水本就是泉水,若是从府学流到学政署,从方位上与阮元所说吻合。刘大观此诗亦见于阮元《小沧浪笔谈》。

         乾隆五十四山东乡试举人,五十五年(1790)连捷二甲17名进士,德州人封大受也题咏过学政署八景,其《红栏活水》曰:

           活水来西城,湾环惬幽赏,

          花落聚文鱼,露零散清响,

          倘遇采珠人,菱丝织烟网。

         封大受,字仲可,号荻塘,候选知县不赴任,终生为人授课作文,享年71岁。如果刘大观所说“在山泉”的方位还有一些朦胧的话,封大受则明确告诉我们,这道活水(泉水)确实来自济南府西城一带,而不是学政署内。

        八咏中,封大受还有一首《平桥待月》,可以看出系作于其年龄较大(或身体不佳)的时候。

        新月犹依山,清光动高树,

        杖策步平桥,夜深衣有露,

        流水澹无声,怀人对双鹭。

        乾隆五十五年(1790)二甲1名进士、江西万载人辛从益1816至1819年出任山东学政。作为同年,封大受或在这个时间段到访过山东学政署。

        侯文说学政署内的流泉“是一处发源于四照楼西偏的泉眼。”这个说法严格说来没错,但其在学政署内还是学政署外,西偏会不会偏到西城?作者没有明言,就读者而言,两种可能性俱不能排除。

        阮元有一个好朋友马履泰(1753-1829),字叔安,号秋药,浙江仁和人,乾隆四十四年举人,五十二年(1787)二甲6名进士,比阮元中进士早两年。马履泰曾主讲泺源书院,在刑部任过职,官至太常寺卿。他写有《重五日云台先生(指阮元)招饮,以小疾不赴》诗,阮元和以《五日濯缨桥小集,迟马秋药前辈不至,即和原韵》,起首为:

        泺泉涌地出,城里流汗漫。

        吾家散衙处,汨汨穿葮薍。

        此诗作于1794或1795年端午节,描绘的是趵突泉水在济南府城到处流淌的情况,而且穿流到阮元家所在的学政署葮薍之下和濯缨桥下,葮同椴,薍指初生的荻。“泺泉“一般指趵突泉,比如明代山东左布政使王宗沐1570年作《上巳日集藩臬长贰流觞泺泉别何宪副》诗,就记录了一次官员们在趵突泉举行的曲水流觞雅集。退一步说,即使泺泉不是特指趵突泉,也必然不是指学政署内的泉,而是来自城西一带的泉群,其提示的意思与封大受诗相同,可视为第二重证据。

                                                 三、玉露泉与濯缨泉之谜

         侯文中最后一个证据是今人所言,尹君《济南名泉考》说“玉露泉,大明湖路中段路北179号钟楼寺院内(省房管公司),尚存‘玉露泉’石碑倒卧于小河边。”仅此一段话,查阅原书1997年版《济南文史精华》,对石碑有无更多信息没有提及,此泉名不在72泉之列。李吉祥主编的《济南泉水志》统计了截止到2011年8月的809处泉,未见收录,当已消失,其存续的时间段不详。

        钟楼寺院内这个位置,侯文认为正是在学政署院里,这大体是对的。因为学政署与钟楼在阮元笔下已联系在一起,“坐小沧浪亭,可见学署之钟楼。”至咸同年间,情况依然如此,据孙点著于光绪八年(1882)《历下志游》名胜志载,“钟楼寺,明成化年建,今已圈入署内。楼凡三层,中悬巨钟,上有仙凭,人不敢上,上则必有奇祸。或误鸣钟,则阖城为之不宁。嗣由学署封禁。”其与清初钟楼与学政署各自独立的时代已不相同。

        现在迫切需要搞清玉露泉的原委,为进一步查证,我请教济南考古院的李铭先生,他说钟楼寺和提督学院一带的石碑,当初扩建大明湖时都拉到闵子骞墓园存放。2021年2月27日,我到闵子骞墓搜寻,果然找到了玉露泉卧碑。很可惜,这是一块青石,质地不佳,只有玉露泉三个大字清晰,左边的小字模糊不清,难以辨认。经李铭先生帮助,找到玉露泉石碑拓片,但仍有很多字迹不清,仅能识得部分内容,“省垣济水汇地涌出,故有七十二泉之名,光绪⼞⼞⼞⼞⼞⼞东关⼞⼞⼞⼞三尺⼞⼞出⼞甘如醴⼞⼞⼞⼞⼞⼞⼞⼞⼞⼞⼞⼞⼞⼞⼞⼞⼞⼞⼞⼞尹……(最后不多于四个字)”感觉此碑似立于光绪年,更多的信息无法识别,非常遗憾。

        经查阅出版于民国三年(1914)的叶春墀编《济南指南》,其第七章济南食宿载:“玉露泉在旧学院署内。”由此可知,玉露泉在民国初期依然存在。那么,它在乾隆嘉庆时期是否存在呢?它是否为侯文引述“红泉入镜湖”“百道泉光曲注溪”“细引流泉曲绕廊”“引泉循楼除下”等诗文的泉源呢?                                                                                                                                        

       单就当时的诗文证据,无法认定。200年前不见此泉名,文人笔下无一流露,应是人为引流之泉水。正如郦道元考察大明湖时记载的“湖水引渎,东入西郭"一样,引渎之水必然是客水。今玉露泉若是当年学政署内既有的泉眼, 这么文雅的名称一定会在众多文人的笔端流出,不然,岂不是明珠投暗? 这大约也可以反证,200年前的学政署或无此玉露泉。

        但是,在翻阅王贤仪《辙环杂录》附录时,突然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王贤仪长子王钟霖所著《七十二泉考》曰,“濯缨泉,即濯缨湖,一名灰泉,《志》言在明德庄王宫内,即今抚院西王府池……历下之泉,以此为大。学使署亦有濯缨泉。”原来,山东学政署真有一个泉,真的就叫濯缨泉,而不是玉露泉。

        王钟霖(1816-1878),道光二十四年(1844)举人,光绪四年去世,主要生活在道光、咸丰、同治朝,他的文章明确说“学使署亦有濯缨泉。”那么,这个濯缨泉会是玉露泉吗?都在学政署内,为什么不会呢?为什么会呢?

        道光十六年(1836),济南文化史上发生过一件大事,时任济南知府王镇“浚濠疏泉”,主持修整了很多泉脉和沟渠,并将泉名整理记录下来,这在道光《济南府志》中有明确体现,府志系统列举了170多处泉,都标明了相对方位,如“北珍珠泉……今在巡抚署内”“不匮泉,在济东道署内”“惠民泉,在布政司街东”“大比泉,在贡院提调道门内”“雪泉,在藩署名士轩南”等等。《济南府志》也记载了濯缨泉,但仅说“其在北珍珠泉西”,没有记载学政署内有什么泉。但这绝不是王镇的疏忽大意,因为之前的1835年,他和历城知县舒化民刚刚系统重修了学政署“大堂和内廨,拓号舍三百三十有六号”“大门二门亦较旧宏峻,凡成大堂五楹、二堂五楹,四照楼之西厅事三楹,又增建一楹,内室五楹,其西又增建一楹,内室后新建之五楹,取内室之旧材为之……”因此,当事人王镇对学政署内情,包括有没有泉眼是十分清楚的。更为重要的是,道光《济南府志》倾注了他前后7年的心血,亲自组织人员编写,“(王)镇亲加厘订,不恤人言者也。”这在府志王镇序中有详细记载。因此,至少在1840年前,学政署内没有濯缨泉、没有玉露泉是无疑的。

        王镇,字静斋,号中峰,顺天大兴(今北京)人,乾隆五十七年(1792)举人,在山东辗转为官30多年,对山东和济南的情况都很熟悉,道光十四年(1834)一月,由泰安知府调任济南知府。他对于济南泉水和城市建设所做贡献良多,所有的爱泉人都应该感谢他。

        王钟霖《七十二泉考》有一段写作说明:“余生于历,就志之所载、见之所及,在历下城内外者,稽旧增新,无俟远搜旁绍,足符七十二泉之数。”他最新记载的一处泉叫长椿泉,“同治十一年(1872)壬申夏,藩署(山东布政使司衙门)头门内西,老椿风折见根,去椿出泉。”当时的布政使文彬为其命名曰“长椿泉。”那么,学政署濯缨泉也是这样出现的吗?比如说施闰章年代的老槐树被大风拔出?出泉于濯缨桥下命名为濯缨泉?不知道。

        现在知道的是,濯缨泉出现于1840至1870这30年间。原因或与王镇主持兴修水利有关,其《挑浚济南护城等河记略》载:“三四年来,湖面溢出岸外,督学署前水深尺余……查省城百余年来无挑河旧案,乃督率官绅,履勘估办,各河挑深自三尺至四五尺不等,然后水由地中,湖面陡落二尺,而东、西泺河各深三尺余寸,得复有利无害之旧。”这里的重点是“水由地中”,说明地面水沉入地下,自此开始积聚。由于王镇的这一系列工作,历史地理或发生了某种变化,也许在道光末咸丰初,也许在同治八年(1869)学政于建章重修学政署“增添边号”时,方有学政署的泉眼。至于学政署濯缨泉是何时消失的,不清楚。乾隆《历城县志》没有记载此泉,民国续修《历城县志》也没有记载此泉。

       问题虽然扑朔迷离,但濯缨泉与玉露泉同在学政署内,似乎可以并案处理。这两处泉会是同一泉吗,假设二泉是指同一泉眼,玉露泉石碑的树立或与濯缨泉的更名有关,因为济南已有了一个赫赫有名的濯缨泉(王府池),再有一个同名的濯缨泉容易混淆视听,不如更名为玉露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学政署濯缨泉当是时人临时借用濯缨桥命名,并被王钟霖《七十二泉考》用心记录下来,其更名的时间或在光绪年间。

                                             四、关于学道、学院的题外话

        侯文中在提到山东学政张若溎时,有个括号内的注释,“问题是从笔者阅读乾隆间山东学院(此时学政已升格为学院)张若溎的《重修四照楼记》开始的。”

        此处学政升格为学院的说法可能有点小问题。在清代,学院既可指官署,也可指官职,指官职时,与学政为同一概念,不存在谁高谁低的问题,而学政只指官职,不指官署。同样,清初的学道既可指官署,也可指官职。但有了学院的说法后,则只指官职,不指官署。

         顺治时期,一般以省按察使司副使,甚至佥事为提调学政,它的级别较低。如房之琪、吴臣辅、钟性朴都是由按察使司副使任山东提学道,而张习孔、戴京曾以山东按察使司佥事任提学道。顺治十三年(1656)“升刑部主事施闰章为山东按察使司佥事,工部员外郎钱受祺为山西按察使司佥事,礼部郎中王廷璧为广东按察使司佥事,俱提调学政。”因此,侯文所言“学政升格为学院”应该是“学道升格为学院。”因为道的级别要低一些,在按察使之下。而学院不是地方官,是京官出使,政治地位很高,不受按察使管辖,甚至也不受巡抚、布政使管辖。张若溎原文说的也是“升道为院。”

        山东学政主持的决定秀才功名的考试,在蒲松龄时期(顺治朝)为道试,在蒲松龄孙子蒲立德时期(康熙朝)就为院试了。学道、学政、学院、学使、学台、学宪,学臣,督学,在清代可视为同一概念,都是指某一省的学政,为朝廷派出大臣,但使用的时间先后和侧重点有差异。另外,山东学政署在清前期曾分设于济南和青州两地,后来全部归入济南大明湖南岸所在的山东学政署。


                                     2021年03月17日


(下图为1902年《省城街巷全图》展示的清末状态,可以明显看出,此时的山东学政署已非紧临湖面的形态,当与顺治朝或道光十五年有了明显变化,陆地有所扩展)



原文链接


《济南名泉考》系列作品丨山东学署泉考

原创 侯林 侯环 风香历下 1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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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名泉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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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传播、弘扬济南特立于世的泉水文化,《风香历下》自即日起推出《济南名泉考》系列作品,介绍、挖掘济南名泉罕为人知的历史故事,内容包括:济南名泉的考证与索隐、名士与名泉的风雅旧事、名泉史话等等。欢迎关注。

前言:一个被遮掩的话题:山东学署有泉否?

数百年间,位于大明湖路路北、学院街上的山东学署,不仅是一处濒临大明湖的清淳官舍,它还是一处清泉环绕的幽雅园林。而对于后者,则仿佛有一层厚厚的面纱遮掩,多年来不为世人所知。

山东学署是一临湖亲水,天下罕有的面湖官署。

清顺治间山东学政施闰章在《提学道题名记》中说:“山东提学道署,在济南府治之北大明湖上。凡天下官署皆南面,而此独北面。”

何以故?因为学署北面便是烟波浩渺的大明湖,而学署(其主要建筑为四照楼)则面湖而建。这说明:什么规则也比不上享受湖水更重要;这是人的智慧使然。

想想看,绿柳拂水,红荷送香,莲芡鸥鹭,鹊华在眼,这一湖春水为山东学署增添了多少风韵与姿彩呵!尤有味者,是官署与湖面连在一起,湖水甚至流到官署的台阶上。(“地与湖接,水流至阶除。”)

因为学署与大明湖相接,所以我们未曾联想到泉的问题。

那么,学署之中到底有没有泉呢?

山东学院张若溎《重修四照楼记》披露实情

问题是从笔者阅读乾隆间山东学院(此时学政已升格为学院)张若溎的《重修四照楼记》开始的。

清乾隆三十四年,四照楼“自柱础外,圮坏已甚,上欹下穿,柱木四撑,鸟矢蛛网与尘填积。尝试循桄以上,栗乎其将厌也。”于是,时任提督山东学院的张若溎(字墨庄,桐城人。雍正庚戌进士。历官刑部侍郎)决意重修,具体操办者为济南知府徐绩与其属下历城县令胡德琳、长清县令李绍富等,开工于当年五月,四十天后落成。

关于重修工程的情况,张若溎在《重修四照楼记》中这样说:“楼之上,周以曲廊,其下植屏,疏棂以间之,视前规有加”,这就是说,不仅是修好了那些圮坏的梁柱墙体之类,而且比原来的规制又有添加,如曲廊、屏风之类。看来此次重修相当成功,张若溎详尽描述了修葺之后楼居的美好感觉:

“暇辄登眺于斯,其南堆众皱而沓重障……蜿蜒奔辏,拱抱于横槛之旁;其左浸澄湖而倒天镜……与夫芙蕖葭菼、翘鹭游鯈,掩映而出没者,浮动于履舄之下;右则万瓦鳞比,甍飞櫩垂,而市声人影无一接乎耳目;北则雉堞参差,遥天无际,杂树周连,高下其林,其翠发之单椒矗于东北……”

不惟如此,张若溎在此文中还满怀欣喜地写到了泉,山东学署内的清泉, 由此我们方才知道,原来四照楼是一处泉绕水环的美丽楼宇。

张若溎在《楼记》中说:

“引泉循楼除下,架以石梁,清能鉴而流不竞,濯湘皆于是乎取之。”

这就清楚了,原来四照楼前的那条清溪,不是大明湖水,而是流泉所致,是一处发源于四照楼西偏的泉眼,张若溎正是引来此泉,从四照楼前,穿越濯缨桥、芙蓉沜等几乎所有“学署八景”(八景除“钟楼”在学署西南,其余全在四照楼前),然后,进入大明湖中。

然而,这引泉,似乎不是从张若溎开始的。他应该只是重新疏浚而已。

这是有诸多文献依据的。

山东学署:风雅无限的泉水官舍

山东学署作为泉水官署的最早证据,当数施闰章的《重登四照楼同诸子用“楼”字》诗:

城隅一曲藕花洲,官舍重开水上楼。

历下泉声寒白日,岱宗山色出高秋。

独吟散带群鸥静,促坐论才好客留。

文学性成邹鲁在,谈经吾恐愧施雠。

《施愚山集》诗集卷三十五 七言律 黄山书社1993年版

从起句“城隅一曲藕花洲,官舍重开水上楼”来看,本诗写的是山东学署四照楼(或在四照楼上所见)的景致,依此,下句之“历下泉声寒白日,岱宗山色出高秋”,亦即四照楼内(“历下泉声寒白日”)及四照楼上所见之景致也(“岱宗山色出高秋”)。

如果读者感觉此证有所单薄甚至牵强,那么,此后还有康熙年间一个出色的见证人、嘉定诗人王畮。

王畮(1646——1719)字服尹,又字树百,号补亭。嘉定人。少有诗文名,康熙五十一年(年六十七岁)始成进士。授庶吉士。次年,其子王敬铭登第,王畮遂告归。王畮诗体源苏、陆,亦工骈体文。著有《补亭诗集十卷御赐齐年堂文集四卷》。

康熙三十八年,王畮应其上海老乡、山东学政陆鸣珂(字次公,顺治12年进士)之邀,作为其幕友,住进了大明湖畔的山东学署。他对学署宛若江南的美丽景致大为满意,写下多首诗作,其一是《四照楼分韵得“见”字》:

春暮来历城,熏风入锁院。

下帷各分曹,羁栖若海燕。

我居堂庑旁,矮屋无所见。

出门度平桥,流泉通一线。

雅意盍朋簪,登楼竟忘倦。

楼东何所有,烟火环青甸。

亭台碧参差,依稀存鲁殿。

楼西何所有,湖光净如练。

菡萏浮远香,历落荷珠溅。

南睇千佛峰,阴晴瞬息变。

北瞻华不注,凭吊春秋战。

捲幌生微凉,风光开四面。

……

清乾隆刻本《补亭诗集十卷》卷三

诗人写到了登上四照楼所见东、西、南、北的美丽景色。值得注意的是诗人写他走出自己居住的“堂庑”旁的居室,便是“出门度平桥,流泉通一线”的景致,平桥,濯缨桥也;桥下不是别的,而是“流泉”,“通一线”,亦即形成长长的泉溪。王畮是学署的“住户”,一住数年,最为明白学署的情况,他以“流泉”称之,盖无疑矣。

再是流泉的走向,王畮在离别济南时,写有《将之都下重游四照楼及张氏漪园》:

面面窗开烟树重,化工手削紫芙蓉。

曾经两度看残月,万户鸡声百八钟。

细引流泉曲绕廊,寒花犹发去年香。

分明写出江南意,此去还疑别故乡。

清乾隆刻本《补亭诗集十卷》卷四

     “细引流泉曲绕廊,寒花犹发去年香”,此正流泉屈曲绕过濯缨桥、海棠沜、红栏活水等处花树、曲廊、雕栏(乾隆四十一年山东学院钱载《裁剪四照楼前花木》诗有“卍字欄迴对鬓翘”句)景观的描述。

此后,康熙五十五年,江苏吴江进士陈沂震(字起雷,号狷亭)督学山左,诗人顾我錡(字湘南,号帆川)为其幕友,又住进山东学署。顾我錡写有《四照楼在试院中》:

危楼旧属古招提,画栋还经怖鸽棲。

一自化城归泡景,俄从锁院试云梯。

千寻山势高藏郭,百道泉光曲注溪。

犹喜登临眼明在,不须刮膜问金篦。

清嘉庆五年刻本《浣松軒詩集》卷三

谈四照楼的历史,顾我錡如数家珍。其中“百道泉光曲注溪”,正与王畮“细引流泉曲绕廊”异曲同工,说的都是四照楼前清泉穿桥环廊、曲折注溪的情景。

笔者通过多年对山东学署的研究发现,凡是对学署真正熟悉的、特别是在其中居住过的,都称其中的溪为泉。其他走马观花的游客则反之。

乾隆后期,山东来了一位大人物担任提督山东学院,他是阮元。

    阮元(1764—1849),字伯元,号芸台。清代江苏仪征人。少年即笃志坟典。乾隆五十四年(1789)进士,选庶吉士,散馆第一,授编修。此后,他由学政、巡抚、总督一路飙升,直至体仁阁大学士,先后掌管刑部、兵部等。阮元仕不废学,博学淹通。自乾隆五十八年起他来到山东、与济南、与学署结下深厚情感,他写有《山左学署八咏》,他是学署八景的实际创造者。我们且看他的《山左学署八咏》中的两首:

之一:四照楼

落日城头晚,东风泉上香。

湖光复山色,齐向倚槛人。

之四:海棠沜

十丈赤珊瑚,红泉入镜湖。

辋川图画里,惟解种茱萸。

清道光阮氏文选楼刻本《揅经堂四集》卷一 诗

四照楼前流动的,是泉水,是泉溪,所以,诗人自豪地说:四照楼上洋溢的,是“泉上香”。这是《山左学署八咏》之一的四照楼。

再看之四:海棠沜。这条泉溪流经四照楼前的濯缨桥、海棠沜、红栏(学署八景之一的“红栏活水”)等诸多景观,“红泉”,正是被海棠沜的“荫将一亩”(阮元语)的红艳的海棠树映照的泉溪,它流入如同明镜的大明湖中,诗人故曰:“红泉入镜湖”,可谓妥帖精巧。

一位自乾隆五十八年六月至乾隆六十年八月,在山东学署生活居住了两年有余的学院大人(学署官员的内室亦在大院之内,参见季芝昌《重修济南学使署记》),有谁还能比他更为熟悉学署呢?他用了那么多的“泉”字如“泉上香”如“红泉”来写学署,这学署有没有泉还用解释吗?

那时,还有著名诗人刘大观和他的诗《山左学署八咏与阮督学同作》,其中一首为《濯缨桥》:

蹙蹙抗尘容,对人觉颜厚,

一掬泉水寒,去我十年垢。

清嘉庆道光间刻本《玉磬山房诗集》卷二

连刘大观都知道:濯缨桥下流的不是大明湖水,而是泉水,是刚刚从地底涌出的——泉水。

至于这泉叫什么名字,我们在诗歌中却看不出来。


今人尹君先生《济南名泉考》一文载:“玉露泉,大明湖路中段路北179号钟楼寺院内(省房管公司),尚存‘玉露泉’石碑倒卧于小河边。”(《济南文史精华》,济南出版社1997版),这位置,正是在学署大院里的。独不知这玉露泉与四照楼前流淌的泉水是否为同一泉?

侯林 侯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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