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神勇棘奴酣战鲜卑 武悼天王廉台身死

             第三十二章：神勇棘奴酣战鲜卑 武悼天王廉台身死

      当是时，石祗闻鉴死，僭称尊号于襄国，诸六夷据州郡拥兵者皆应之。光禄大夫韦謏进谋曰：“胡羯屠戮中原数十载，天怒人怨。百姓南下归晋者十有七八，余下三分无不忿慨抗胡，欲食其肉、饮其血，唯解恨之。而今之计，胡羯皆不可信，不若联晋抗之，图为外援，方可自保无虞。”闵允，遂传檄天下，临江告晋曰：“蠢兹蛮狄，侵壤中土，穷凶骋暴，剽邑屠城。数十年间，虔刘我都邑，翦害我黎元。天下有识之士，莫有不愤慨者也！小子棘奴，微躯不才，愿提孱弱之师以趋虎狼，今若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特此兆告天下。”晋揣度再三，见势于己不利，乃不答。

      石祗遣其相国石琨率众十万伐鄴，进据邯郸。祗镇南刘国自繁阳会琨。闵大败琨于邯郸，死者万余。刘国还屯繁阳。苻健自枋头入关。张贺度、段勤与刘国、靳豚会于昌城，将攻鄴。闵遣尚书左仆射刘群为行台都督，使其将王泰、崔通、周成等帅步骑十二万次于黄城，闵躬统精卒八万继之，战于苍亭。贺度等大败，死者二万八千，追斩勒豚于阴安乡，尽俘其众，振旅而归。戎卒三十余万，旌旗钟鼓绵亘百余里，虽石氏之盛无以过之。闵至自苍亭，行饮至之礼，清定九流，准才授任，儒学后门多蒙显进，于时翕然，方之为魏晋之初。

       闵率步骑十万攻石祗于襄国，署其子太原王胤为大单于、骠骑大将军。以降胡一千配为麾下。光禄大夫韦謏启谏曰：“紧降胡数千，接之如旧，诚是招诱之恩。然胡羯本为仇敌，今之款附，苟全性命耳。或有刺客，变起须臾，败而悔之，何所及也。古人有言，一夫不可忸，而况千乎！愿诛屏降胡，去单于之号，深思圣王苞桑之戒也。”闵志在绥抚，锐于澄定，闻其言大怒，遂诛之。

       闵攻襄国百余日，为土山地道，筑室反耕。祗大惧，去皇帝之号，称赵王，遣使诣慕容俊、姚弋仲以乞师。会石琨自冀州援祗，弋仲复遣其子襄率骑三万八千至自滆头，俊遣将军悦绾率甲卒三万自龙城，三方劲卒合十余万。闵遣车骑胡睦距襄下场长芦，将军孙威候琨于黄丘，皆为敌所败，士卒略尽，睦、威单骑而还。琨等军且至，闵将出击之，卫将军王泰谏曰：“穷寇固迷，希望外援。今强救云集，欲吾出战，腹背击我。宜固垒勿出，观势而动，以挫其谋。今陛下亲戎，如失万全，大事去矣。请慎无出，臣请率诸将为陛下灭之。”闵将从之，道士法饶进曰：“太白经昴，当杀胡王，一战百克，不可失也。”闵攘袂大言曰：“吾战决矣，敢谏者斩！”于是尽众出战。姚襄、悦绾、石琨等三面攻之，祗冲其后，闵师大败。闵潜于襄国行宫，与十余骑奔鄴。降胡栗特康等执冉胤及左仆射刘琦等送于祗，尽杀之。司空石璞、尚书令徐机、车骑胡睦、侍中李琳、中书监卢谌、少府王郁、尚书刘钦、刘休等诸将士死者十余万人，于是人物歼矣。贼盗蜂起，司、冀大饥，人相食。自季龙末年而闵尽散仓库以树私恩。与羌胡相攻，无月不战。青、雍、幽、荆州徙户及诸氐、羌、胡、蛮数百余万，各还本土，道路交错，互相杀掠，且饥疫死亡，其能达者十有二三。诸夏纷乱，无复农者。闵悔之，诛法饶父子，支解之，赠韦謏大司徒。

       石祗使刘显帅众七万攻鄴。时闵潜还，莫有知者，内外凶凶，皆谓闵已没矣。射声校尉张艾劝闵亲郊，以安众心，闵从之，讹言乃止。刘显次于明光宫，去鄴二十三里，闵惧，召卫将军王泰议之。泰恚其谋之不从，辞以疮甚。闵亲临问之，固称疾笃。闵怒，还宫，顾谓左右曰：“巴奴，乃公岂假汝为命邪！要将先灭群胡，却斩王泰。”于是尽众而战，大败显军，追奔及于阳平，斩首三万余级。显惧，密使请降，求杀祗为效，闵振旅而归。

       王泰知己必死，星夜潜逃，欲奔关中。闵驰朱龙单骑逐之，比及，战不三合，乃擒之。泰曰：“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吾当有今日之祸矣！”闵怒，以钩戟斩于马下，而后夷其三族。

       刘显惧，杀祗及其太宰赵鹿等十余人，传首于鄴，送质请命。骠骑石宁奔于柏人。闵命焚祗首于通衢。刘显复率众伐鄴，闵击败之。又率众伐常山，太守苏亥告难于闵。闵留其大将军蒋干等辅其太子智守鄴，亲率骑八千救之。显所署大司马、清河王宁以枣强降于闵，收其余众，击显，败之，追奔及于襄国。显大将曹伏驹开门为应，遂入襄国，诛显及其公卿已下百余人，焚襄国宫室，迁其百姓于鄴。

       是时，慕容俊已克幽、蓟，略地至于冀州。闵帅骑距之，与慕容恪相遇于魏昌城。闵大将军董闰、车骑张温言于闵曰：“鲜卑乘胜气劲，不可当也，请避之以溢其气，然后济师以击之，可以捷也。”闵怒曰：“吾成师以出，将平幽州，斩慕容隽。今遇恪而避之，人将侮我矣。”

       闵见敌众我寡，遂于安喜、常山至廉台，设伏十处，且战且退，欲诱敌趣林。燕军屡中其伏，十战皆败之，士气丧堕，慕容俊无计可出。唯恪深沉有略，谓其诸将曰：“闵师老卒疲，实为难用，加其勇而无谋，一夫之敌耳。虽有甲兵，不足击也。吾今分军为三部，犄用以待之。闵性轻锐，又以吾军势非其敌，必出万死冲吾中军。吾今贯甲厚阵以俟其至，诸军但厉卒，从旁须其战合，夹而击之，蔑不克矣。”慕容恪又以铁锁连马，简善射鲜卑勇而无刚者五千，方阵而前。

       闵以己为饵，数诱敌，燕骑欲逐之。恪参军高开曰：“吾骑兵利平地，若闵得入林，不可复制。宜亟遣轻骑邀之，既合而阳走，诱致平地，然后可击也”。恪乃无追，魏兵还就平地。

       情势危急，战之不利。闵怒，率亲卫突锋陷阵，乘朱龙，左杖双刃矛，右执钩戟，左刺右砍，掀铁锁，斩马蹄，顺风而击之，杀伤敌三百余。俄而望见大幢，知其为中军，直冲之；燕两军从旁夹击，大破魏兵数以千计。闵众寡不敌，遂跃马溃围东走。

       是时日暮，有云黄赤色，起西北，长百余丈，化白光一道落于东南。闵急行数十里，人马疲惫，遥望前方茅屋一座，自思敌兵已远，欲歇之。叩门，有一青衣人出，眉清目秀，神采奕奕，颇有似曾相识之感。作揖，微笑而言之：“事已至此，天道使然，将军尚不自悟乎？”闵不晓其意，乃曰：“何以言此？吾自纵横天下，无人能敌，仅此一败而已。待我重整旗鼓，慕容鲜卑不足为虑，必可卷甲而趋之。”青衣人乃不语，惟摇首叹息。俄而，抚朱龙背曰：“赤马！赤马！前为赤兔，后为朱龙，缘分已了，何不归去？”语毕，朱龙忽而不见，青衣人亦杳无踪影。

       闵恍惚再三，不知何为。骤然，燕骑大至，围之数周。闵步战，斩级无数，血流成河，终被创力竭，为恪所擒。

       慕容俊欲挫其锐、收其心，乃言：“吾大燕国，精骑遍野，早晚挥军南下，中原必为我所踏平，赐汝为前锋，可否？”闵嗤曰：“鲜卑杂种，见奇丑类，岂能服我者乎？”俊喝叱曰：“汝奴仆下才，何自妄称天子？”闵曰：“天下大乱，尔曹夷狄，人面兽心，尚欲篡逆。我一时英雄，何为不可作帝王邪！”俊大怒，鞭三百，斩于遏陉山。山左右七里草木悉枯，蝗虫大起，五月不雨，至于十二月。俊遣使者祀之，谥曰武悼天王，其日大雪。是岁永和八年也。

        后人有诗赞曰：

                     国破山残紫星稀，狼烟野号连晓啼。

                     宝马千里骋疆域，壮士万死杀胡敌。

                     蛰起惊龙伏宝剑，梦醒汉民祭血衣。

                     云泣雷恸刀下客，万古风流作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