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艺师那花白的不经修理的须发让他看起来像极了阿尼多斯。若非穿着一件园艺服、矮胖的身材和一双久经农活的手,他更类一位暮年流浪四方的旧日英才。
夜莺停下本在园中飞奔的脚步,双眼直盯这个蹲坐庭园雕栏边,手捧一本揉皱的小纸书的老人。两人这么静默的状态,直到园艺师突然转头以表注意到少女为止。两人面面相觑——少女看着园艺师紧皱的眉头,明白自己不守规矩的事实不能就这样被透露出去,开口:“我...”
然而不等她说完此句,园艺师摆出一个用食指竖在唇上的手势,然后挥挥手示意少女离开园庭。
夜莺心里现在却是更加复杂。眼前这个话少的胖胖的老人,看来是没有什么告状的欲望。如果真是如此,现在再返回那个无聊透顶的课堂,岂不大不值得?不过要是真被告状,所失去的可不仅仅是一段宝贵的充满乐趣的时间了。
然而少女没有被怯懦的恶魔吓倒。“你好,先生。”
园艺师站起身,放下手中的书,拿起剪刀转身向植物开始工作,不像是有回答问候的意思。
“我是新来的,不认识路,请你别介意我。”
随着几声“咔”“咔”的剪刀摩擦声,一只绿色小鸟的翅膀在园艺师手下完工。然而他依旧沉默。夜莺指着园艺师搁置一旁的纸书,说:“我父亲也有这样的玩意,据说是我爷爷藏了老久的宝贝。不过现在,这种古董除了装饰还有什么作用呢?”老园艺师听到“父亲”一词扬了扬眉毛,却没有停下手下的活。
夜莺看老人没了赶她走的意思,轻快地跑向那本泛黄的旧书——
《希腊古瓮颂》·济慈
夜莺随意地翻开其中一页——这是翻脏的书页中,唯二能看清的语句——
“Beauty is truth,truth beauty”——that is all
Ye know on earth,and all ye need to know
(“美即真,真即美”——这就是
尔等于大地上知晓,也应知晓的一切)
少女嘴中念念有词,反复咀嚼着两句朗朗上口的句子。“这是什么?我从来没有在阅览机上看过这种话。”
“阅览机,”老园艺师终于开口,随后摇了摇头。“叫你明白怎样剪剪花草,但从不让你懂得花草到底如何美的东西!孩子,你现在看着的是诗歌,是漫长的历史里在人类各种文明中都出现的文学类型。不过随着人类传递信息能力不断进步,这种耗费品鉴时间与能力的艺术已经全然消逝。诗歌就像花草:没有两朵在不同人眼中相同的花,更没有两首在不同人笔下相同的诗···”园艺师像是对着少女讲,又像是自言自语···
但夜莺此刻似乎也没有注意老人的话语,而是良久地盯着两句诗句。待回过神来,她望向园中剪成不同形状的花束和绿叶,说道:
“I cannot see what flowers are at my feet,
Nor what soft incense hangs upon the boughs,
But in embalmed darkness,guess each sweet
Wherewith the seasonable month endows
The grass,the thicket,and the fruit-tree wild;
(我看不出是哪种花草在脚旁,
什么清香的花挂在树枝上;
在温馨的黑暗中,我只能猜想
这个时令该把哪种芬芳
赋予这果树,林莽,和草丛)
缓慢,轻快,高昂,低沉。夜莺本人的处女作之诗。
老人听罢,以惊异的眼神盯着这个出奇的天赋少女,嘴中没发出一点声音。最后一瞬间,他看见的是夜莺踏着踩在云朵上般轻柔的步伐离开园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