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尽雨声中

蔡宏伟

  浓春时节雨是少不了的。一伞在手穿过熙来攘往的人流和车流,看到的虽是橱窗里的干花或断了根待售的鲜花,意识深处的自己却是行走在紫云英、油菜花盛开的田野。

  这时最易荡漾心间的唐诗,便是李昌符的《旅游伤春》:

  酒醒乡关远,迢迢听漏终。

  曙分林影外,春尽雨声中。

  鸟倦江村路,花残野岸风。

  十年成底事,羸马厌西东。

  在杭州西溪初读这首诗时,对“春尽雨声中”一语赏爱不已,遂将李昌符的字“岩梦”“占为己有”。唐人是热于功名事业的,但于自然及人生情趣一头并不冷。李岩梦心中贮有“十年成底事,羸马厌西东”的牢骚、郁闷,笔下却能将春光春意的妙处传达得熨帖入微。“鸟倦”、“花残”“春”将“尽”,唯有雨声,送春迎夏,在人的记忆里划下一道深深的印痕。

  我未曾体会骑在马上、驴上任暴雨浇由细雨淋的感受,但跨于牛背在春雨中静默的经验是有的。伙伴们纷纷避雨返舍,我有了独占一牛的天赐良机,岂容错过!这畜牲经历一冬的蛰伏,似乎特别愿意在爽快无比的春雨中吃草、驻足。人与畜伫立天地间,雨帘把众生与“我们”隔开,周围除了浪浪雨声,便是愈发沉重的衣服带来的压迫。长辈们冒雨来抱人牵牛,由急而怒,厉声告诫:春雨不比夏雨,淋了会生病!可到了第二天,春雨依旧在绵绵,牛和我依旧在天地间疯跑。所以我想,唐人李昌符是肯定在春雨中策马奔走过的。唯有肉体让春雨浸泡过的,他的心灵里才会悦纳春雨的声、形、色、味!形诸文字时,才会把自然最真实的一面展示给世人!

  春雨中撑伞在街头彳亍的经历似乎在施蛰存的小说中最多叙写。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唐人李昌符的马换作了一把黑色的长柄布伞,白天他是听不到春雨声的,因为市声喧嚣;深夜他听到的多为檐头水,同时断难见到“鸟”和“花”,但具备“残花”隐含义的的女人是见得到的。像施蛰存笔下的男主人公一样,唐人李昌符会对走在自己前面的撑了伞的女人的细瘦的羊胫骨一样的腿大感兴趣。他被魅惑了,也会像鲁迅嘲弄的“恶少”一样去“盯梢”,在春雨中上演这样一出戏:女人走,他也走;女人停,他也停;女人坐电车,他也坐电车……最后在一幢黑色的大楼门口,女人给了他一个狐媚的笑。春雨只溅湿他的衣袖,他只能充当自己感官的奴隶。形诸文字时,他已无法挣脱个人情感的狭小束缚,他只想着自己的狂喜或是失落,自身之外的世界已被漠视!

  我不敢想像驾着车的李昌符会在春雨中做些什么想些什么!“春尽雨声中”的感慨会依旧吗?

        好在这季节的雨今昔大致是一样的,“鸟”依旧,“花”也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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