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而亡,死后以翁主之礼葬入皇室夫家,明明是一介废后,人们却说我是夫君妻妾之中下场最好的那一个。
我一袭红衫,曾走遍整个汉宫,给这个帝国注入了无限的灵动与鲜活。然而,朝代更迭,被金屋藏娇的是我,被罢退长门的也是我……
——题记
(一)
那一年,我身着烈焰般的锦袍,挺直了脊背,高昂着头,款款拾级而上,侧眼看着身边的彻儿,我心悦不已。这一路走来,欢欣、雀跃的每一步,仿若都踏在了我的心上。
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和我的彻儿并肩站在高台之上,从此携手俯瞰这大汉江山,做一对神仙眷侣。
可惜,我忘了,最是无情帝王家……
(二)
我们也曾鹣鲽情深。
那些日子里,彻儿始终陪着我,只有我,他会为我画眉,会哄着我多用哺食,也会亲手绘制首饰样子命能工巧匠雕来送我……
我以为我们永远都会这般美满,可在这繁华盛宠之下,竟掩藏着未为我知的不堪。
后来的后来,我才明白,或许彻儿于我,是有些情义的。但这情义同至高无上的皇权相比,脆弱得不堪一击。他待我的好,从始至终,竟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一场戏。
而这戏中,只有我,当了真,动了心。
所以,这些甜如蜜的日子,成了我之后的心魔。
(三)
那时的我不懂,为何我全心全意地为他,却敌不过区区歌女的一晌贪欢。
我,我的阿母窦太主,还有我们陈氏一族,为保他能顺利登基,呕心沥血,殚精竭虑。
甚至在我成为他的皇后之时,仍然不断地为他周旋,哪怕是在疼爱我甚多的大母太皇太后跟前,我依然没忘了为他谋算。
可我得到了什么?
他迎了卫子夫进宫,给了她夫人的位分,还有赐予她的一男三女,都为我敲响了丧钟。
我曾恨她,噬心透骨地恨呐,日日夜夜吞没着我。
后来,我才看清,他才是刽子手。
(四)
他昭告天下:“皇后失序,惑于巫祝”,废了我,将皇后位奉给了“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的卫夫人。
我渐渐懂得,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我以为我们是青梅竹马的爱人,可我忘记了,这原本就是一场算计。
(五)
那时的我,不过总角之年,总是身着最爱的红衣,肆意地穿梭于汉宫秋华。我是骄傲的,虽然我只是个翁主,可是却比当时汉宫里所有的公主都要尊贵。
我的大母是皇太后,大舅舅是皇帝,小舅舅是梁王。我的阿母馆陶长公主是大母唯一的女儿,而我,又是阿母唯一的掌珠。
莫说舅舅后宫里的美人们,就是那些皇子、公主都争相讨好我。
(六)
阿母随着大母一路从代王宫到长乐宫,其中辛酸苦楚不知几多。看着这汉宫里的繁花似锦,阿母以为,这世间,一个女子最好的归宿便是长乐未央。
她已然是长公主了,这天下间,惟有那最尊贵的位子才配得上她的掌珠。
于是,她向最受舅舅宠爱的栗姬提议,要太子刘荣哥哥以太子妃位求娶我。
可是因着如今汉宫里许许多多的美人均出自馆陶长公主之手,栗姬断然拒绝了阿母。
心高气傲的阿母除了在年少时受过委屈之外,自从有了大母和舅舅的庇佑,哪里有人敢给她没脸?更遑论将她的掌珠一起碾作尘?
(七)
王夫人携着胶东王就在此时恰如其分地出现了。
在胶东王拒绝了一排美人后,他定定地痴望着我,在大母、阿母和王夫人面前,掷地有声地说道:“若得阿娇为妇,必以金屋贮之。”
阿母在王夫人的讨好中,忘记了胶东王是舅舅的儿子,自然也传承着舅舅的性子。
之后,在阿母和王夫人的通力协作下,那个明媚夺目的栗姬失宠了,温润如玉的太子刘荣也被废了。
(八)
再后来,王夫人成了王皇后,胶东王亦贵为太子。
做了皇后的王夫人依然处处刻意攀好着阿母,成了太子的胶东王也依旧对我情意绵绵。
至此,我和阿母彻底沦陷了。
他和他的母亲,亲手喂我和我的阿母,服下了一颗颗看似蜜糖的砒霜。
(九)
在阿母的斡旋下,终于,太子彻在舅舅的灵前顺利登基,王皇后也水涨船高地晋为王太后,大母自然成为了太皇太后。
但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当了皇帝就想要“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做了太后自然想真正的“母仪天下”。
可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顺理成章啊?
不过是有人在背后为你负重前行罢了。
(十)
终于等到他大权独揽,我以为我们终于可以过些只属于自己的小日子,为此,甚至不惜在王太后跟前立规矩,伏小做低。
可是,我得到了什么?
我和平阳长公主成了另一对栗姬和阿母。
我被废位,从此以后,退居长门,这座阿母献给他的宫殿,倒成了我的归处。
多么讽刺啊!
(十一)
阿母自是不甘,于是乎一遍一遍在他面前重复着自己为他付出的一切。
可惜阿母不明白,他哪里是忘记了?他分明是希望所有人一起忘记啊。
我明白阿母,她不过是儿时吃尽了苦,如今想要自己的权势在大母和舅舅去了以后能够得到延续罢了。
(十二)
可是阿母不知道,与虎谋皮,无异于饮鸩止渴。
阿母越是在他面前为我申辩,他就越是想要忘记我,忘记他们不得不低头的过往。
阿母是真的疼爱我,到了长门也不断接济我,怕我吃了苦。
为了求皇帝迎我回宫,阿母做了一切她能做的。
(十三)
可惜,他是“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皇帝啊。
而我也在这磋磨中懂得,他是不会让我这样一个背后势力盘根错节,于他的帝位功勋彪炳的废后威胁到他钦定的皇后,钦定的太子,钦定的大将军的。
于是,“长门买赋”成了笑话。
于是,我一日又一日地听着他多么宠爱卫皇后,多么疼惜三位公主和太子殿下,却始终幽闭长门不得复出。
那段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的时光,成了我心中斩不尽的荆棘,逃不脱的梦靥,日复一日地折磨着我。
(十四)
夜凉如水的一晚,我支开了侍从,独坐于镜前,为自己上了和大婚那日一样的红妆,穿上了久违的烈焰锦袍,然后如那天一般,挺直脊梁,站在了熊熊大火中。
漫天的火光中,我好像听到了阿母撕心裂肺的呼喊,也好像看到了皇帝惊慌失措的如玉面庞。
别了,彻儿。
别了,陛下。
从此山高水长,惟愿一别两宽,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