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孝仁与叶秀竹成亲后,周舜儒老两口也搬到大队去住了。大队在周孝仁家的前街,要经过一个非常窄的小过道,才能到达。过道只能容一个人走过,两边是别人家用玉米杆夹起的篱笆寨子。
周舜儒家总共不过六亩地,因为周孝懿俩口子是工薪阶层,吃国家公粮,没有田地,所以这六亩地都是周舜儒与周孝仁父子俩的。每逢春收秋收时节,都是他们父子收庄稼。
到了收庄稼的时节,学校也会给学生们放假,为了让他们在农忙时帮助父母打打下手。也是因为这样,大多数时间,周孝懿会换上干农活的破旧衣服,帮助父亲和弟弟收庄稼。偶尔也能看到独孤莲挥着镰刀的身影,远远看去,这一家人显得非常和睦。
如果时间可以固化,相信人们总是希望呆在美好的生存环境中,并且这种美好的标准也是相当简单。
周舜儒老俩口简简单单吃过晚饭后,周舜儒又习惯性地坐在了炕头,拿出烟袋子,卷了起来。说出来也不怕笑话,反正老俩口是不在乎的。不要认为大队的房子多么多么好,多么多么舒服,人总有这么一种感觉,尤其是离开家后,总会感慨道:还是自己的家好啊!
大队的房子与周孝仁的房子是有本质区别的,人们的房子都是坐北朝南盖得,而大队的房子是坐东朝西,不难理解这是一处厢房,更不难理解,这处厢房到了夏天的时候,一定会被裸露在炽热的太阳下,享受难以忍受的烘烤;冬天的时候又会把人冻得打冷颤。两个儿子成家后,都有了自己的房子,而周舜儒老俩口却不得不置身在大队的厢房内,这将让村里人怎么看?
或许大多数人会理解周舜儒老俩口,可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们会怎么看待呢?唉,一家人一份日子,这种街头评议别人家琐事的闲扯,是经不住时间考验的。让人们去说吧,世世代代的纷纷扰扰总是麻乱不堪的,只要心情舒畅,那就是好日子。
“呼呼呼呼。”刚刚刷完锅的周舜儒老伴粗重地喘息着,一只手扶在门框上,门框上没有门板,显得光秃秃的,不过却挂了一个破旧的门帘;另一只手拄着一根枣木削成的拐杖。
“老头子,你就少抽两口吧。”周舜儒老伴略带责备地说道。听的出来,她并不是特别强烈反感周舜儒吸烟,但因实在不能忍受,加之自己的老毛病又发作,不得已才这样说。
作为老伴,她知道老头子吸烟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并且老俩口风风雨雨几十年,一直都是老头子在为这个家操劳,这样说,她也心有不忍啊。
“老婆子,你就放心吧,我这烟抽不了几天啦。”周舜儒早已经打定主意要戒烟了。
“呸,胡说八道,瞎说什么呢?再怎么着也是我比你先走,你身体还硬朗呢。”周舜儒老伴不满道。
“咳,我说老婆子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咱们俩还且活呢?我的意思是说,过些日子,这烟我就戒掉。”周舜儒解释道。
“说的总比做的容易,你要是真的戒掉,我天天给菩萨烧高香。”周舜儒老伴不相信地说道。也不能怪周舜儒老伴不相信,换做是谁也不会轻言相信,都几十年的烟龄啦,怎么能够一下子说戒就戒掉呢?谁会相信呢?
“哎,老婆子,你说孝仁媳妇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周舜儒神秘兮兮地问道。
“呦,你今天是怎么了?跟你几十年啦,也没有见你跟谁东家长李家短地扯过什么话题,今天你这木头也开窍啦?”周舜儒老伴显然也没有想到这老头子也会好奇自家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别扯远,我怎么就不关心呢?那可是我们周家的血脉啊。要我说十有八九是男孩。”周舜儒信誓旦旦地说道。
“我看你是想抱孙子想疯了吧,不过你还别说,我跟大家伙唠嗑时,人家都说像是男孩。”周舜儒老伴说道。
“是男孩就好啦,我们周家就有后了。”周舜儒有些感怀地说道。
农村重男轻女的观念在那个时代,还是相当强烈的。
今夜外面黑漆漆的,不见任何光亮。在天空中找不到一颗星星,月亮也轮休了。周孝仁夫妇也早早地躺下了,周孝仁平时没有出去串门的习惯,况且自己的媳妇又要生小孩了,他更要守候在媳妇周围。
“今年八月十五的时候,妈不高兴了。”叶秀竹侧躺着身子,头面向周孝仁的一边,轻声说道。
“怎么了?”周孝仁不解地问道。
“大姐、二姐给妈买了许多东西,咱们什么也没买。”叶秀竹直言道。
周孝仁翻转过身子,趴在枕头上,默默地卷起了烟,一口接着一口地抽了起来。他又怎么不知道丈母娘为什么不满呢?还不是因为自己赚不到钱,不能让媳妇过上好日子,不但如此,还让她跟着自己受罪。
叶秀竹当初相亲的时候,就认定了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正直的男人。她想过不论日子美好还是艰辛,她都会与他相濡以沫。后来的那把小口琴,更让她彻底地将自己的一颗芳心牢牢地交给了他。但是她以前所想到过的苦日子,在现实世界里,一下子变得特别严峻。不过此刻,她还是乐观的,心情依旧没有半点低沉,她相信自己,也坚信他们的日子不会就这样永远穷困下去。
“让你跟我受罪啦。”沉默了许久的周孝仁,饱含歉意地说道。
叶秀竹看着继续抽烟的自己男人,没有说话。她的脸蛋因怀孕而略显臃肿,但丝毫无法掩饰住她原本迷人的面庞和诱人的眼睛,就连睫毛一眨一眨间都流露出无限柔情。她真的很美,很温柔。
“只要我们俩个人都把日子往好处过,一切会好起来的。”叶秀竹说道。
周孝仁听了妻子的话,很受感动。她没有要求周孝仁去承担起支撑这个家的责任,而是心甘情愿地与他一起受苦受累,携手与共。
到哪里去找这么贤惠的媳妇啊?可是,难道他就不想把日子过好么?他就不想出去赚钱么?相信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男人,都想过要凭借自己一人来扛起家庭的所有重担,乃至更多,做的更好。周孝仁是这样想的,也是一直都朝着这个方向在努力去做。男人的苦楚又向谁说呢?他的女人么?温柔乡能够给予的又是什么呢?向他的女人倾诉一切,唯一的改变就是在这个世界上又将多了一个为他担惊受怕的人,又多了一个原来没有太多烦恼,在他诉说之后,又徒增许多忧愁的人。他屁股上的那个疮不就是一个例子么?一口怨气淤积在心头,一直没有发泄出来,导致金疮暗生。他能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叶秀竹么?能够将他被人打了一个嘴巴告诉叶秀竹么?能么?如果告诉了她,她还会有安全感么?女人在家里感到安全,那是因为男人内心里承担了太多太多她所不知道的是是非非。
“哎呦。”叶秀竹突然紧张地叫到。
“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啊?”周孝仁转过身子,右手扶着叶秀竹的左肩膀问道。
“我肚子疼儿,咱们的孩子正在踢我肚子呢!”叶秀竹幸福地说道。
“这小家伙儿开始不安分啦,这么快就想蹦跶出来啦。“周孝仁笑着说道。
“他啊!当然是想早点出来啊,不然他爸欺负我,谁给我做主啊。”叶秀竹伶俐地说道。
“我可没有欺负你吧。”周孝仁无辜地说道。
“现在是没有,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呢?”叶秀竹挑衅式地说道。
周孝仁笑了。
“孩子他爸,你说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叶秀竹没有读过书,也不认识一字,就说了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却让周孝仁觉得不简单。
“生男生女都一样,我更喜欢女孩。”周孝仁巧妙地说道,他担心妻子有心理负担啊。
“妈逢人便说是男孩,你说要不是?”叶秀竹显然有些压力。
“唉,上了年纪都那样,你别想太多。”周孝仁安慰道。
“那你给起个名字吧。”叶秀竹喜悦地说道,她突然感觉自己脑袋里冒出的这个想法真的不错。
“还没有出生呢?也不知道男孩女孩呢?怎么起?早了点吧。”周孝仁迟疑道。
“那你就男孩女孩各起一个。”叶秀竹紧追不放地说道。
“呵呵,这个问题还是等咱们孩子出生以后,交给咱爸去想吧,我可没那脑子。”周孝仁推脱道。
“真笨,等着我们孩子长大后,我一定要让他读书,我这辈子不识字也就算了,但是我的孩子必须识字。”叶秀竹语气坚定地说道。
就是这句话,在后来的日子里,成为了叶秀竹教育孩子的精神动力,也是她最常说的一句话,最终被罗列进周家家训之中。
“你信不信咱爸已经把孩子的名字起好了?”叶秀竹猜测道。
“不知道。”
这次叶秀竹还真凭借女人的第六感猜对了,周舜儒的确早就把名字起好了。
“赶紧睡吧,不早了。”周孝仁对妻子说道。
叶秀竹不一会就睡着了,但周孝仁却没有睡去。他在整理生活的思路,可是他却找不到头绪。生活是麻乱无措的,也是美好幸福的。现实中,只有能够理清生活头绪的人,日子过得才会越来越好。可是,周孝仁这个身处贫穷深渊里的人,在四周黑漆漆的生活境况里,想要一下子理清思路是不可能的,也是困难的。
“我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妻子叶秀竹在梦中呓语道。
看着自己清秀的媳妇,周孝仁心中一阵欣慰。轻轻地拉下灯绳,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