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桥明月夜——谈淮扬的丸子

在外地吃丸子状的肉食,肉味本身多为调料吞没,不觉其香,但想牛饮白开。潮汕手打牛肉丸虽则弹牙筋道,然而一口一个,弹来弹去,颇为单调,终究少了点层次感。并非我偏心,但论口感丰富、香气浓郁、肥而不腻,扬州狮子头当仁不让。

细算来,老家菜色里,扬州鱼丸算是一绝。口感鲜美嫩滑,若以之下汤,连神仙也不想做的。蔡澜曾和好友煞费心机,愣是用金华火腿和豆腐把黄蓉给洪七的那道“二十四桥明月夜”给做了出来。

我读书时则常琢磨,想来那“二十四桥明月夜”,味道当与扬州鱼丸无异。不过鱼丸虽好,吃来吃去,丸子中我最钟意的果然还是扬州狮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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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在淮扬菜馆里点扬州狮子头,端上来时必定是一只大肚瓷汤盅,里面孤零零躺着拳头大的狮子头,雪白粉嫩,香气扑鼻,汤水中还点缀着一条绿油油的青菜叶子。吃的时候拿只小碗挖上一勺,盛些汤水,夹根菜叶,很是端庄好看。

然而,扬州本地人做狮子头却不是这样。

普通人家为方便躲懒,盛夏也好,严冬也罢,往往一次性炸上许多鸡蛋大的狮子头,这种油炸狮子头表面金黄,内里夹生,不易腐坏。来日顺手取来做菜,或是红烧,或是炖汤,香气醇郁,口感丰富,比猪油好使。

扬州人家一年里总有那么几个日子,小孩儿放了学,疯玩到日头西沉才风风火火地赶回家,隔着老远的巷子,一股夹着葱姜气的熟悉的油香就直往鼻孔里钻。

对于几十米开外的厨房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小孩儿心知肚明,于是心花怒放,不觉加快了脚步。到了家,直奔厨房,伸手便抓向海碗中刚出锅滋滋冒油的狮子头。

母亲眼疾手快,一把拍开其狗爪,勒令洗手拿筷,然后抿嘴一笑,从橱柜里端出另一碗已经晾得不烫口的狮子头,嗔怪一句“死性不改!猴急什么?这个不夹生。”温柔地看着孩子狼吞虎咽。

油炸狮子头是所有扬州妈妈的杀手锏,扑鼻的油香像一把勾魂的钩子,总能收住在外面疯得野了性的孩子。

狮子头要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最好七分肥三分瘦,口感才润滑。当然,不食肥肉者另谈。

狮子头不可尽用瘦肉,不可用绞肉机绞成烂泥状,否则硬如嚼铁。用菜刀粗粗剁成石榴籽大的肉粒最佳。一眼望去,粉白相间,很是好看。

往剁好的肉中加入盐、糖、绍酒、淀粉、鸡蛋,老抽上色,生抽入味,用量根据自身口味自行斟酌。撒葱末、姜粉。(我不厌姜味,却吃不得成块的姜,所以我家的狮子头用的是姜粉。)

有些人家会把荸荠剁碎掺入,可以丰富口感,缓解油腻。我因爱极了荸荠,总觉得熟食荸荠简直暴殄天物,因而从不用它,改用莲藕。掺了莲藕的馅料易散,所以我和妈妈都会再加些熟糯米,这样一来,狮子头就更加清新香糯。

馅料准备完毕后,顺着一个方向搅拌均匀,时间可以久些,这样做出的狮子头不易散开。拌的过程中烧一锅油。

待搅拌完毕,油已至八九分熟。此时抓出一团馅料,左右手颠来颠去地抟弄,直到变成漂亮稳固的球形。低低地靠近油锅,小心而快速地放入,既不能太暴力导致溅起油花,也不能太迟钝造成馅料散开。

如此迅速动作,抟一只炸一只,十来只一组,炸约莫三四分钟,馅料表面就会生成一层金黄色的坚硬外壳,此时捞出,沥油晾凉,储存即可。

我年幼时常常忍不住偷吃这种夹生的狮子头,却从未拉过肚子,可见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确不是空穴来风。我妈知道我这点尿性,所以总是炸一碗断生的供我解馋。一不小心便要吃多,往往腻上半天。第二日桌上见了狮子头,仍旧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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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狮子头的当天,往往会做一道红烧狮子头。就着炸狮子头剩下的油爆个葱姜,加水煮沸,夹生狮子头丢入,加生抽、冰糖,闷煮二十分钟,大火勾芡,盛入深腹圆盘。焯个青菜佐之,抑或切个凉拌莴笋,完美。

今年是戊戌年,倘若做六只红烧狮子头,团团圆圆摆成一盘,黄老邪有他的“二十四桥明月夜”,我有我的“戊戌六君子”。想起蔡澜尝过“二十四桥明月夜”后对金庸先生的评价——“瞎写。”不觉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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