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怀(文/周分鸿)

        听母亲说父亲又把以前的斧头找出来摆弄了,说是要给斧头重新装一个新的木柄。“你这是要重操旧业,要不做这个有什么用?!”母亲对父亲这样说道。这个斧头是父亲用一年的积蓄买来的。“我清楚地记得年前你父亲左手把两元钱交给我保管,钱还没有在口袋里捂热,没多久的功夫又把钱从我这要走,说是要买一把斧头。”母亲介绍说,言语里透露一种抱怨的信息。原来这是一把有故事的斧头,难怪母亲会唠叨。

        父亲出生在40年代。那时百废待兴,年轻时的他,据说修过国道泉平(泉州至漳平)054线,参与建造石壁水库而且还是一个团干部,听他介绍村里很多老干部以前曾经是他的部下。假如当年不是因为工资少认为没前途,自己不辞职不干,现在的他至少也是一名领退休金的干部或职工。好汉不提当年勇。年轻的父亲辞职后打算出门学一门手艺,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一技在身养家糊口就不成问题。因此没有上学读书的农民子弟拜师学艺成为当时的一种社会风气。那是一个酷热的天气,年轻的父亲骑着“凤凰双骨"自行车一路向北,漫无目的地骑行。饥渴难耐时找个路边歇脚。这时刚好也有一个年纪相仿的人在路边休息,他身旁的自行车上驮着的一箱子木工工具,在父亲的眼里是那样醒目。他看到父亲一路风尘仆仆,赶路的模样。问道:年轻人,你这是要去哪?要去做什么事?“我打算要去找个木匠师父拜师学艺。”父亲答到。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两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开始闲聊起来。“你要找的师傅住在哪里?"路人问。“实话告诉你吧,我也不知道哪里有我要找的师傅。我只是听说蚶江这一带有很多木工师傅,打算去碰运气,有没有要收徒弟的师傅。"父亲说。“我的师傅刚过世,你也不必拜我为师,因为我才刚学会点皮毛,要不我们一起合作搞木工活吧。"路人提议。真是出门遇贵人。在父亲迷茫之际,无意中遇到了救星,眼前的道路突然间亮了起来。于是父亲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听父亲说他负责招揽业务、打杂,路人负责施工制作。两位年轻人技艺不精又没有经验,怎么隐藏自己的短处,获得别人的信任,让别人放心地把活交给他们干?听父亲这样介绍:他会对客户说:你看谁家的家具款式做得好看,可以带我们去参观保证做得比他们好看又坚固耐用。去参观后父亲就会把图纸画下来,并标注好尺寸大小,然后再照着做。现在回想起来我真佩服父亲的胆识。木工活做了多久,我没有仔细询问过父亲,只看到家里某个角落的木箱里还有刨子、木锯、羊角锤、锉刀等木工工具的身影。铁质的由于年久未用早已锈迹斑斑,木质的有的残缺不全,有的还处于半成品状态。在那个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年代,很多工具都得自己加工制造,不像现代可以到商店买到现成的成品。听母亲说其中有一箱工具早年寄存在外婆家,父亲念念不忘,怕舅舅们把它们随意丢弃,前些日子还特意去把她们接回家。   

        其实父亲做过木匠在我的记忆里是一片空白的,我的认知是从父母的口述中形成的。从我懂事开始,父亲就是一名油漆工。父亲从事油漆工不像其他到处揽活走村窜户打游击的工人,而是承包镇办集体企业的油漆车间长期驻厂工作。父亲在罗山木器厂一呆就几十年直到厂解散,告老返乡。他常说那个厂所在的村落——梧桐村是他的第二故乡,于我又何偿不是呢?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小学4年级我就转学到梧桐小学读了2年,后又考入罗中、季延读完初中和高中。即使上大学期间周末回家就住在厂里宿舍,如此我在罗山生活了11年。因此,梧桐村也有我的记忆在里面,那里有一群我的同窗好友。我曾经写了一篇文章《他乡访故知》发表在晋江经济报上,写的就是梧桐村(现已改名梧桐社区)。正是这种稳定的工作,给家庭带来源源不断的可靠的收入,满足我们弟妹“三个书包”读书上学所需的开销(大哥因为厌学上到三年级就辍学去放牛了,后来子承父业成为油漆工,再后来经商那是后话了)。如今的父亲已过古稀之年,不再是那个神气的团干部、年轻的小木匠、油漆老师傅。有句话说得好:时间不一定造就一位伟人,但一定会造就一个老人!我一直纳闷不解的是油漆这门真正给父亲带来丰厚回报的手艺为什么不常听他提起?反倒是半途而废的木匠,总能唤醒他内心深处的回忆?我想是不是成为一名出色的木匠才是他的初心?或许他骨子里流淌的都是木匠的血液?而油漆工只是他误入歧途养家糊口的工具罢了。因而这些曾经陪伴他见证他短暂木匠生活的工具承载着他一段美好的过往,是他记忆深处的时间胶囊。这或许才是父亲对他们弊帚自珍饱含深情的原因,也算是对木匠生活的弥补罢了。这种对旧事物的情怀,好像是会遗传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一些老物件情有独钟。外出游玩时,我最爱逛的是古民居,老房子里的构件总能吸引我的注意力。我时常忘乎所以地驻足、端详,如痴如醉、流连忘返。无论是古厝探幽,还是网上淘宝,如能寻到一些心仪的老物件,更是如获至宝、慷慨买单。这里有诗为证:

              《老物件》

世上有些东西用久了,就成了老物件

如:石器、铁器、木器、瓷器⋯⋯

她们清水芙蓉,古朴粗犷

使用痕迹明显,常以包浆示人


她们有的陋小,却能探测历史的长度

有的残缺,却能折射文明的厚重

走近她们回首来时的路

滚烫的生活扑面而来

从此家园不再荒芜


当喜、怒、哀、乐遁迹

当人间烟火起起灭灭

当时光磨平棱角

当岁月老去,有时被遗落一隅

她们依然以一种静默的姿态,

与世无争的存在

与生活不弃不离


每一次邂逅我都欣喜若狂

多少次和她们重回刀耕火种的年代

        新房装饰老物件自然而然地成为主角,旧石器、木构件、铜器、铁器,因地制宜点缀其间,新房散发出古香古色的气息,浸润我的身心。他们仿佛一群老者,启智我的人生,让我的思想更加充盈,生活更有情趣。不知道为什么,老物件总能让我感受人间烟火气,听见内心最真实的声音。

        老父亲执念于木匠工具如同我钟情于老物件。这种情结不仅不会被时间冲淡,反而历久弥深。生活中一些人和事往往会在不经意间闯入你的生活,甚至成为你精神的寄托,从此你和她们如血融于水难以割舍,我想这就是一种情怀吧!

后记:一直以来我总想写点有关父亲的文字,由于各种原因始终未能如愿。母亲的一句话,不经意触发我的文思,我想我不能再失去这个难得的机会,一定要把这种思绪付诸笔端以此敬畏父亲平凡的人生。于是有了上面的文字。

陋室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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