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1:《风平浪静》

山巅的井架,山岭的采气树,山脊的输气管线,半山鸡犬相闻袅袅炊烟,山脚蜿蜒的乡村公路,看不清来路也望不到去处。

长期起早摸黑,风尘仆仆,雨雪冰霜,遇见的人,经历的事,早已随风飘散——唯有一个清瘦的身影,和一张清瘦的脸,不时在梦中出现……

第一次遇见,是在大池干。机缘巧合,我刚改行学摄像,背着十多斤重的背包机,成天跟在师父身后,屁颠屁颠跑。那个初冬的黄昏,残阳如血,远山苍茫,矗立的井架,孤零零的,格外寥落。进井场,就一直被队长指导员簇拥,师父心情不错,将从不离身的摄像机一把递给我:“练手!”左肩背录像包,右肩扛机头,顿时,肩上的“行头”重了一半,兴奋一秒钟,开始喘气。取景,调焦,还没按快门,左肩失重,踉跄几步,扭头看见一个清瘦的家伙拽去肩带,把录像包搂在怀里:“放心好啦,稳当。”

不用猜,野蛮生长的青春痘,已经暴露对方跟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年纪。“这东西比照相好玩多了。”青春痘——姑且让我这么叫他吧,伸长脖子,使劲朝前靠。“镜头都挡完了,你以为拍你脸呀?”尽管才扔下油腻的手套脱去油腻的工衣,我心底却暗自生出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听见呵斥,对方缩回身子,咧嘴一笑,痘痘瞬间“炸裂”,花枝乱颤。那个黄昏拍了什么,上没上钻台,甚至除了痘痘,我全都记不得了……

第二次再见,是在铁山坡。数年后,摄录分体机被淘汰,我终于出师了,撇下老胳膊老腿的师父四处跑。又一个初冬的黄昏,走进井场,矗立的钻机,依旧孤零零的。“老远就瞅见你来啦!”正爬钻台,有人一把抓过肩上的机子,随手塞过一双白生生的手套:“戴上。”“小青!”定睛看见那张清瘦的脸,我冲口而出:“巧啦,在这儿碰上你了。”“小……青,我?”对方以为听错了,左右端睨。顿觉脸颊发烫,转念又想,我连他姓啥名谁都不晓得——不叫小青,莫非叫痘痘?

一前一后,我俩爬上钻台。“耶,鸟枪换炮,比以前那个高级多了。”小青把机子还给我。我朝井口指:“来,我给你拍点镜头。”小青一脸兴奋,飞快抽出右手,在裤兜擦擦,整理工衣领子:“恁个不太好吧,你该拍队领导,再起码也是司钻副司钻。”不再搭话,我屏息静气,对着小青取景调焦……

第三次重逢,是在渡口河。若干年后,我也到了师父的年龄,胳膊腿不听使唤,却终究跑惯了。依然是一个初冬的黄昏,敲开井站紧闭的铁门,“哎呀,你来了嗦!”一个清瘦的汉子,当胸擂我一拳:“实在太巧了。”我有些懵,摸额头的手,径直揉眼角:“你是……”“贵人多忘事,硬是认不到人啦?”汉子呵呵直乐:“你叫我啥子都忘啦?”“——小青!”“哎!”汉子拍拍脑门,答应得干脆利索。

沿采气树、设备区走下来,小青的际遇,已然了解十之八九。早在铁山坡的井队完钻,留下守井,从钻工变成采气工,守老井接新井,照样东奔西走,直至有一天,像一棵树,在渡口河落地生根……

黄昏转瞬即逝。暮色四合,我向小青挥手告别。

每一次分手,都是为了下一次重逢——下一次,也许明天,也许经年,也许再见,也许再也不见。

我至今不晓得小青姓啥名谁。只记得,那个初冬的夜晚,站门口有一盏橘红的路灯,形单影只。

小青孑然的影子,拖得很长。

小青清瘦的面容,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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