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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交了好运,上头看上自己吃苦耐劳,升我当了工地上的小组长,虽然是比芝麻粒儿还小的官儿,但终归走上了仕途,心里颇有些高兴,但随之而来的则是更多的压力,生怕因多说了一句话,多走了一步路而得罪了谁,以至于把这官儿给弄丢了!
可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前几天工头老王告诉我,总部的袁老板最近要来视察大堤维护工程,让我这些日子盯紧点,千万不要关键时刻掉链子!
听到这个消息,我又怎能不怕呢?说白了,俺就是工地上干活出身,手里放下砖头,就是锤子,哪里遇见过这样大的领导……
王头儿看出了我的担心,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瞧你这个怂样,怕什么,到时候有我跟着呢!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丑媳妇儿总得见公婆”,几番日程修改之后,袁老板终于定下今天要来,由于过度紧张,我昨天夜里很晚才睡下,天还未明,就到河堤上织布似的来回巡查,心里嘀咕着,这次迎检可不能出一点乱子啊!
大堤上的风景很是不错,临河绿草茵茵,两侧古木参天,每到傍晚就有那数不清的喜鹊栖息在里面;这些天总是赶上下雨,即使是白天,这些可爱的小生灵也安静地躲在树叶下面不出来,偶尔有人经过,被惊吓到了,才叽叽喳喳地喊上一阵子。
按理说,老板应该上午就来的,但赶上有别的事儿,走不开,便临时改到了下午。领导嘛!总是很忙的!我们又怎能不理解?我和王头儿盼月亮盼星星地在那里耐心等着,好不容易捱了大半天,将近三四点,袁老板一行才姗姗来迟。
我也认不清哪个是袁老板,只看到七八辆黑色小轿车在快要接近河堤的时候整整齐齐地停了一排,紧接着,从第二辆车里兔子般蹿出来一个小年轻,下车之后,飞快地开了后面的车门,引着一个富态的中年男人慢慢从车里踱了出来。
随之而来的是,后面的车子里密密麻麻地一气儿下来了二三十口子人,这一行人围着中年男人呈扇形散开,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他向我们走了过来。
我猜,这必定是袁老板了。
为什么呢?
就在昨天接到迎检通知的时候,我因为怕认错人而得罪了大领导,特意向王头儿请教袁老板到底长什么样。他跟我手脚并用地描述了半天,见我总是不着道儿,就气鼓鼓地凶我:“你真是个棒槌,就记住一点,那个脑壳儿最亮的就是袁老板,他是个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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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主汛期,雨水颇多,今个儿老天爷也没闲着,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天,也是凑巧,就在袁老板到来的这个节骨眼儿,那雨一阵紧似一阵,由原先的细如牛毛变成了现在的珠玉四溅,虽然远不至于瓢泼大雨,却已经到了一般人必须要打伞的地步。
我昨晚就看过天气预报,出门时又看着天色阴沉沉,当然是带着雨伞的,见这雨点越来越密,便自然而然地撑开了伞。
撑开伞以后,自己鬼使神差地扫了一眼,见王头儿并没有带伞,而是一直在雨中淋着,便赶紧热心肠地朝他靠了过去。
他正在一旁向袁老板唾沫横飞地汇报着,见我过来,又是摆手,又是使眼色,害得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像半截木头一样傻乎乎地杵在那里。
待到老板稍微走远一些,王头儿趁着别人不注意,一把拉过我来,悄悄对我说:“这伞打不得。”
“为啥?”我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天空中越来越密的雨点。
“你没看见么?袁老板没有打伞。”王头儿压低喉咙对我说。
“啊呀,我怎么没注意呢?那我给他送过去,他可能忘了拿了。”我拍一拍脑袋,想着这是个表现的好机会,得赶紧过去帮领导遮遮雨。
“用得着你么?你没看见后面跟着一大批的领导么!市里的,区里的,镇上的,还有片区的……哪里轮得上你?”王头儿训斥道。
“那他们也不能让老板淋着啊!淋感冒了咋办?”我担心着。
“你真是个榆木脑袋,怎么就不开窍呢?人家袁老板这么大的领导,岂能不知道下雨打伞?再好好想想。”
“我是真不明白,难道领导和常人真的不一样,不怕淋。”我小声嘀咕着。
“要打你自己打,反正我是不打伞的,记住,必要的时候淋上一淋,反而对自己有好处。”王头儿意味深长地跟我说道,然后他弓着腰,头超过胸膛大半个身段地忙向领导小步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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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刚才正聊着的时候,不时有记者扛着长枪短炮给老板照相,而老板一脸严肃地目视前方,此刻他的上身早已淋湿,尤其是那光秃秃的脑门,经过雨水的冲洗,愈发显得星光熠熠。
我想,过不了多少时候,新闻和报纸上就会出现袁老板雨中视察的英雄场面。
袁老板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那些大大小小的领导,也都没有打伞,他在前面指点江山似的讲着讲那,而跟随的人们一脸神圣地看着他,时而不时地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雨越下越大,道路也越来越泥泞,可是整个队伍里除了我们这些远离中心的散兵游勇们在三三两两地撑着伞避雨之外,竟然都是无所畏惧地慨然前行。
我几乎被这个阵仗震慑住了!
眼看着袁老板就要沿着河堤走进那片茂密的由众多老榆树拱建而成的树洞里,我不由地错愕了一声,继而朝他们大声喊道:“别往前走了,里面有鹊儿!”
或许是离得太远,众人并没有听见,依然兴奋地往前走着。
我赶紧朝他们跑出去,几乎快要冲到了袁老板跟前,刚想张口提醒,可话到嘴边,却被周边领导们那难看的脸色一下打了回去。
我自然是知道的,像这种下雨的天气,喜鹊们都是躲在这些老树上避雨的。
果不其然,片刻间,自己看到林子中慌乱地飞出来乌压压一大片鹊儿,那些大大小小的领导们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时不时地还传来女同志们凌厉刺耳的惨叫,而更为迥异的是,一块惨白而硕大的鸟粪不偏不倚地恰好落在了老板那可爱到发光的秃顶上……